餘三省望著方秀梅消失的去向,呆呆出一會神,回身熄去火燭,轉身向外行去。
突然間,一道閃光,照亮了夜暗,也使得一向沉著的餘三省幾乎失聲驚叫。
隻見一條人影,當門而立,擋住了去路。
那人穿著一身黑衣,來的無聲無息,就在餘三省轉身熄了火燭之時,他卻悄無聲息到了大殿門口之處。餘三省雖然是閱曆豐富,但此刻也不禁心頭震動,頭皮發炸。
他勉強鎮靜一下激動的心情,緩緩說道:“什麼人?”
那黑衣人答非所問的道:“你就是被江東武林道上譽為第一謀士的袖裏rì月餘三省。”
餘三省暗中提氣戒備,口中卻冷冷說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那黑衣人臉上也用黑紗包起,餘三省暗運目力,想著清楚他的形貌,但卻始終無法看的清楚。但聞那黑衣人冷冷的說道:“此刻雷雨交作,正是殺人之夜,但咱們素無冤仇,在下也並非一定要殺你不可,因此,留給你兩條路,任你選擇一條?”
語音冷漠,大言不慚。
餘三省輕輕咳了一聲,道:“那兩條路?”
黑衣人道:“兩條路都很簡單,不過抉擇之間,卻是要大費閣下一番心機了。”
餘三省心情逐漸的平靜下來,緩緩說道:“願聞其詳。”
黑衣人道:“第一條路,我要你立下重誓,不許再管血手門和玉燕子藍家鳳的事情。”
餘三省略一沉吟,道:“第二條路呢?”
黑衣人道:“那更簡單了,你如一定要管,那是自尋死路,怪不得我取你之命了。”
餘三省道:“聽閣下口氣,似乎是心中很有殺我餘某的把握。”
黑衣人道:“難道你認為區區是信口開河麼?”
餘三省道:“那閣下總得露兩手,要我餘某見識一下才成。”
黑衣人道:“好!你用的什麼兵刀。”
餘三省道:“區區用的短劍。”
黑衣人道:“可曾帶在身上。”
餘三省道:“帶在身上。”
黑衣人道:“那很好,我要你用劍刺我八劍,在八劍之內,在下決不還手,如若你八劍之中,刺傷了我,在下回頭就走,任憑你自作主意,如是把我刺死,那也是在下命中該絕,和你無關,如果八劍不中,閣下當知應擇之路了。”
餘三省心中暗道:“這人口氣如此之大,倒要試它一試了。”
口中應道:“就此一言為定,如是我八劍都無法刺中閣下,區區就此退出,不再管血手門和藍家風的事了。”
黑衣人突然把雙手一背,道:“閣下可以動手了。”
餘三省探手人懷,取出短劍,道:“小心了。”
右手一探,一招“神龍出雲”,刺向那黑衣人的前胸。
那黑衣人背負的雙手未動,雙肩一幌,輕巧絕倫的避過了一劍。
餘三省心中一動,暗道:“好靈巧的身法,似乎聽人說過這等輕功。”
心中念轉,手卻未停,右手伸縮,連攻王劍。這三劍勢道奇快,分刺向那黑衣人三個部位。
但見那黑衣人身子連轉,雙肩搖擺,有如風擺柳絮一般,靈快無倫的避開了三劍。
隻見那靈巧的身法,餘三省已知遇上了生平未曾遇過的勁敵,停劍不攻。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閣下才攻出四劍,還有四劍,為何停手不攻了。”
餘三省道:“閣下身法奇奧,區區生平僅見,身不離原地,避開了我四劍,江湖高手有此武功的,實也不多。”
黑衣人道:“閣下快請出手,我沒有耐心等待,也沒有時間等待。”
餘三省一皺眉頭,揮手攻出四劍。
他極善智略,這四劍攻的變化萬端,既不用防敵還擊,全心運劍攻襲。第一劍指向那黑衣人的前胸,待他仰胸避劍時,餘三省陡然一沉右腕,劍勢突然攻向小腹。
但那黑衣人似是早已防到此著,仰臥的身子,忽然一個旋轉,橫移三步。
餘三省再攻兩劍,仍被那黑衣人巧妙地避過。
八劍攻完,餘三省早已自知難敵,收住劍勢,說道:“閣下的身法,可就是名動天下的‘金蟬步’麼?”
那黑衣人默然了一陣,道:“是又怎樣?”
餘三省收好短劍,笑道:“如果是‘金蟬步’,區區八劍不中,那就不致留人笑柄了。”
黑衣人道:“不管我用的什麼身法,但你刺我八劍不中,傳人江湖對你而言,總非好事,想你不致把今宵經過,告訴別人了。”
餘三省淡淡一笑,道:“金蟬步’失傳已久,至少五十年未再在江湖上出現過,血手門也已數十年,未再在江湖上活動,區區一夕間,見到了血手門中高手,又見到了‘金蟬步’奇絕輕功,當真是眼福不淺,看起來,江湖上,又要熱鬧一陣了。”
黑衣人語言突然轉緩和,道:“你年紀不算大,但見聞的確廣博,人稱你袖裏rì月,看來是沒有白叫了。”
餘三省道:“一個人的名字,可以取錯,但綽號決錯不了。”
黑衣人冷哼一聲,道:“現在,閣下可以決定自己選擇之路了。”
餘三省道:“在下已相信閣下能輕易取我之命,除非我自求速死,否則似是隻有不管此事一途可循了。”
黑衣人道:“希望你言出必踐,在下告辭了。”
一抱拳,轉身而去。
餘三省大聲叫道:“朋友止步。”那黑衣人已然躍起了一丈,聞聲懸空一個大轉身,重又落回原地,道:“什麼事?”
餘三省道:“在下心中有數點不明之處,想請教閣下。”
黑衣人道:“說。”
餘三省道:“一個人的生命固然可貴,但朋友義氣,有時重過生死。”
黑衣人道:“嗯!怎麼樣?”
餘三省道:“閣下如是找藍大俠麻煩而來,餘某人今夜濺血於此,也不能袖手旁觀。”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來,你還是一位很重義氣的人了。”
餘三省道:“一個人知恩不報,豈是丈夫行徑,因此,區區要請教閣下一言,是否為謀圖藍大俠而來。”
黑衣人略一沉吟,道:“我原要你立下重誓,不管血手門和藍家鳳的事,念你能認出我用的‘金蟬步’,我已破例優容,免去了立誓一舉,但一個人,不可得寸進尺,罔若承諾,如是激怒在下,我一樣可以改變初衷,取你之命。”
餘三省道:“在下答應閣下不管藍家風的事,但卻沒有答應不管藍大俠的事情。”
黑衣人想了一想,道:“不錯,但你不管和藍家風有關的事,也就是了。”
餘三省心中暗道:此人武力雖高,但卻毫無江湖經驗,那藍家鳳乃是藍大俠的女兒,父女之間,豈有互不相關之理,屆時,隻要牽扯上藍大俠,我就可以出頭,此刻倒也不用和他爭論了。
心念一轉,緩緩說道:“在下可以再行請教一事了。”
黑衣人道:“什麼事?”
餘三省道:“閣下和血手門中的二公子,是很好的朋友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不是…”
語聲一頓,接道:“我已無興致再聽你的問話了。”
轉身一躍,消失於夜暗大雨之中。
餘三省望著那黑衣人消失的去向,隻覺重重疑竇,泛上心頭,忖道:他要我退出血手門和藍家鳳的事,應該是存心促成兩人的好事了,但聽他口氣,又不是那血手門二公子的朋友,這人的用心何在呢?
問題像一團亂絲,以餘三省之才,也無法理出一個頭緒。
褥暑夜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工夫,雨住雲散,星光重現。
餘三省看看天sè,已經是五更過後時分,立時奔出祠堂,吹起竹哨,招呼周振方和商玉朗。
那知一連吹了數十聲竹哨,竟不聞周振方和商玉朗有回應之聲。
餘三省暗道:想是兩人看到天sè將落大雨時,先行轉回藍府中去了。
心中雖如此想,但仍然憑籍記憶,繞行到兩人停身之處瞧過,才返回藍府。
這時,天sè尚未大亮,藍府院門一盞氣死風燈,經曆了半宵風雨,仍未熄去。
餘三省望了那風燈一眼,縱身躍起,借圍牆一墊腳,落入了院內。
雙足剛落實地,瞥見人影一閃,老管家藍福一襲長衫,手提一根镔鐵杖,攔在身前,道:“是餘爺麼?”
此時星光隱隱,雙方距離又近,都看的十分清楚。
餘三省道:“正是區區,老管家沒有睡麼?”
藍福歎道:“老奴睡不著。”
餘三省道:“老管家忠誠可敬。”
藍福苦笑一下,道:“餘爺出去很久了麼?”
餘三省既被發現,自是不便再行隱瞞,點點頭,道:“在下三更左右離開藍府。”
藍福道:“兩個更次,餘爺是善謀之人,如果不見什麼風吹草動,決不會夜出藍府了。”
這幾句話表麵上是在捧餘三省,骨子裏卻是說你夜出藍府,五更始回,總應該有個交代才成。
餘三省何許人物,怎會聽不懂弦外之音,淡淡一笑道:“在下去查看血手門中人物的動靜?”
藍福道:“可是白天那眾強行登門拜壽的無賴麼?”
餘三省道:“不錯。”
藍福道:“餘爺看到了什麼?”
餘三省淡淡一笑,道:“遇上了血手門中人。”
藍福急急接道:“他們準備如何?”
餘三省道:“老管家,藍大俠花甲大壽,江東地麵上有名氣的武林同道,就算不能全都趕來,至少也有個十之六七,血手門中,就算想鬧事情,也不去叫他們如願以償啊!”
這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卻給了藍福莫大的安慰,笑道:“餘爺說的不錯,聽你這幾句話,老奴就放心多了……”
輕輕咳了一聲,道:“餘爺辛苦了半夜,也該回房休息一下了。”橫移兩步,讓開去路。
餘三省本想們問他是否見到了周振方和商玉朗,但話到口邊,又忍了下去,大步行回房中。
這半宵時光,餘三省雖未激烈搏鬥,但他一直未停的在用心思索著各種事端,尤以那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攪亂了一盤剛剛理好的絲線,使得原已明朗的情勢,又罩上一層yīn霾。
他覺到血手門藍家鳳的事情之間,又投下了一片yīn影,一個承繼了絕傳五十年“金蟬步”的高手,也卷入了這片漩渦之中。
血手門名聲不好,但那位掌門人的二公子,又不似一個殘酷嗜殺的人,那是汙泥孕出的一株白蓮,血手門已數十年未再在江湖為惡,那二公子隻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至少,他沒有作過一件為害武林的事,但他卻正在可為善,亦可為惡的邊緣徘徊。
這諸般事端,紛至遝來湧上了餘三省的心頭,使得餘三省有著極度勞心的疲倦。
他緩緩登上木榻,盤膝而坐,想靜坐一陣,以恢複疲勞的心神。
但心神卻一直安靜不下來。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叩門之聲,傳入耳際。
餘三省長長籲一口氣,道:“什麼人?”
室外傳人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小妹方秀梅。
餘三省一躍下榻,燃起火燭,開門說道:“方姑娘還未休息?”
方秀梅已換去濕衣,緊顰著柳眉先行人房中,道:“小妹發現了幾樁可疑的事,越想越覺不對,特來請教餘兄?”
餘三省道:“什麼事?”
方秀梅道:“關於那局振方和商玉朗…”
餘三省吃了一驚,接道:“兩個人怎樣了?”
方秀梅道:“小妹目睹你們三人離去,但在祠堂之中,卻隻兄餘兄一人,想他們定然是已經先回來了。”
餘三省道:“不錯嘛!他們是先回來了。”
方秀梅搖搖頭,道:“小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趕去請我周兄,叫門甚久,卻不聞答應之聲,小妹心中動疑,又去叫商見的門…”
餘三省緊張的接道:“怎麼樣?”
方秀梅道:“一樣的聽不到回應之聲,小妹回房去,越想越覺著不對,就轉到餘兄這裏看看餘兄,是否已經回來”
餘三省道:“此事多久了?”
方秀梅道:“不久,小妹叫過兩人的房門,轉到房中一行,就到餘兄這裏,算時間麼,不過頓飯工夫。”
餘三省隻覺心中熱血沸騰,但卻勉強按下心中的激動,道:“走!咱們瞧瞧去。”急急行出室外。
這時,天sè已經大亮,隻見院中花樹枝葉上,雨露如珠。
兩人匆匆趕到周振方宿居室外,餘三省立時舉手推門。
但覺術門卻未被推開,顯然門內已經上了木栓。
餘三省長長籲一口氣,暗道:如是室中無人,自然不會上栓了。
舉手叩動門環,道:“周尼在麼?”
但聞室內有人接道:“什麼人?”
餘三省道:“兄弟餘三省。”
方秀梅道:“小妹方秀梅。”
室中人緩緩說道:“兄弟在大雨中淋了半宵,身子有些不適,有話等會再談。”
餘三省微微一笑,道:“走!咱們瞧瞧商兄去。”
大步轉行到商玉朗宿住之室。
舉手叩動門環,道:“商見在麼?”
室中響起了商玉朗的聲音,道:“那一位?”
餘三省道:“商兄幾時回來的?”
商玉朗道:“兄弟剛剛回來,適才還遇上了老管家,兄弟正在換衣服,餘兄先請回去吧?兄弟想生息一陣,再去拜會餘兄。”
餘三省道:“不用了,商兄淋了半夜大雨,多休息一會。”
望了方秀梅一眼,低聲說道:“幸好他們都無恙歸來。”
方秀梅一語不發,轉身向前行去。
餘三省緊隨方秀梅身後而行,看她竟然直行向自己臥室,心中暗自好笑,忖道:她大驚小怪,嚇我一跳,大約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心中念轉,緊隨方秀梅身後,行入了室中。
方秀梅回過身子,掩上房門,麵sè一片冰冷的說道:“餘兄,有何感覺?”
餘三省道:“什麼事?”
方秀梅道:“小妹感覺到情形有些不對。”
餘三省道:“什麼事?”
方秀梅道:“小妹也淋了半夜大雨,但卻一點毛病也沒有,周振方、商玉朗難道是紙糊的人麼,淋出了毛病。”
這句話有如當頭一棒,使得餘三省心神一清,怔了一怔,道:“不錯,以周振方和商玉朗的武功,就算泡在水中一rì夜,也不致於泡出病來。”
方秀梅道:“所以,小妹覺著有點問題?”
餘三省突然間發覺到,這位名聲二向不太好的女人,竟然是一位足智多謀,處處謹慎的人物,心中暗道:我和她相識十餘年,竟然不知她是一位思慮如此縝密的人物。心中念轉,口中卻說道:“方姑娘有何高見。”
方秀梅淡淡一笑,道:“餘兄,此時此情之下,咱們要坦誠相處才好。”
餘三省道:“姑娘太多疑了,在下是誠心領教。”
方秀梅道:“希望你說的是肺腑之言…”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首先,咱們要了然他們真病假病?”
餘三省道:“以兩人內功成就,就算把他們放在大雨中淋上三天三夜,他們也不致於生病。”
方秀梅道:“那他們為什麼要裝病呢?”
餘三省暗道:隻怕她早已經胸有成竹,此事要先聽聽她的意見再說。
當下說道:“所以,在下要請教姑娘了?”
方秀梅接道:“小妹之見,不外三個原因?”
餘三省道:“那三個原因?”
方秀梅接道:“往好處說,他們可能和小妹一樣,和那血手門的二公子見了麵,被人戲辱,也許還受了一點傷,不願說出來這等丟人現眼的事,托詞不適,以作掩飾。”
餘三省道:“就算他們躲過半rì,中午還是難免和在下見麵。。”
方秀梅接道:“他們有半rì休息,足可使體能恢複,小妹傷大好。”
餘三省道:“第二個原因呢?”
方秀梅道:“他們受了要挾,甚至關著生死大計,不得不退出此事,托病以作掩飾的藉口。”
餘三省雙目中神光一閃,道:“姑娘高見,請問那第三個原因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