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2 / 3)

這下子我終於體會到“人的忍耐是有限的”這句話了,因為之後無論我怎麼彈劾,藤都始終不發一言,噘著嘴,象個孩子一樣,好像生氣了。我又自言自語地啐罵了他好一陣,他始終有那個能耐對我的話不予答腔。那張嘴唇半闔著,裏麵的牙齒緊閉,就是雕刻家的鑿子也未必鑿得開。

三個小時過後,我們到達那個村莊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了。天色已經暗了,但周圍白茫茫的一片雪景映照著,還是看得見路。藤很熟練似的在小村莊的幾毗房屋內拐左往右,然後我們站定在一所很簡陋的房子麵前。他對著門板門敲了敲,“高鄂——”他一邊喚著他那個朋友的名字。大概幾秒鍾,門開了,露出半個腦袋和一張年輕但透著農村氣息的臉。

“藤?”那個叫高鄂的男人道。

他們友好地擁在一起,象久別的親人。接著一個女人出來了,高鄂親昵地挽過女人對我們介紹說:“珍昵,我妻子。”珍昵很美,一點都不像農村婦女。我很懷疑象她這麼出色的女子會成為一個平凡的農村男人的妻子。接著珍昵含羞帶嘀地對我們笑笑打招呼,從她真誠的笑中覺得她很好相處。

“這位小姐是?”高鄂睨向我問藤。

“她叫阿盞,是我的同事。”藤解釋說。我皺眉——“同事”?忽地,我不太喜歡這個詞。可是我並沒有怎麼表現出來,我也笑笑,對高鄂夫婦問好。

夫婦倆把我們請進家裏,屋子很小,迎麵是一張炕,炕下一堆木柴燒得熊熊的,不透著木屑的香味。屋子裏的溫熱和外麵的冰天雪地相比簡直是天上人間。我們連忙脫下皮衣和皮手套,在另一個盆子上烘暖。夫婦拿了茶點來招待我們,我走了一天,實在饑餓了,於是便老實不客氣地狼吞虎咽起來。可是藤,他依舊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吃相非常慢條斯理,或許說看他吃東西簡直是一項享受,一項絕對憂美的藝術。他會將大塊的點心分成小塊小塊,然後一小塊一小塊地放進嘴裏輕嚼。——我真懷疑我和他交換了性別。我擦了一下油嘴,決定鄙視這個矯情的男人。

藤和高鄂象兩台不能停歇的風車一樣,興興地說著分手之後芝麻綠豆般的屁事。我根本找不到空隙插嘴。而那個珍昵,她顯然是不太愛說話的那種人,每當和她四目相對的時候她總是笑笑,然後叫你吃東西,別客氣。所以我就一直吃東西,幾乎把自己撐死。時間就要藤和高鄂的談笑風生中過去了。

我現在瞪著眼睛,象狼一樣警覺地防備著眼前這張象狐狸臉一般的男人。現在已經十二點了,我和藤躺在同一張炕上,另一邊是高鄂和他的妻子。他們已經呼呼入睡了。我不知道東北是這個習慣的,他們好像不介意一家人(和別人)躺在一張床(炕)上,否則我是打死也不會來這個鬼地方的。

“你不困嗎?”藤的大眼瞪著我,帶著壞氣低聲說。

“困。”我老實說:“但我不敢睡,我怕——”

“怕什麼——”棉被底下的藤恬不知恥地踢了我腳一下,“這裏還有別人,我不能對你做什麼的。”說著他眨了眨眼睛,那個眼睛啊,就象挑情的妖精。氣得我是咬牙徹齒地,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到炕下麵冰冷的地板上。“睡吧睡吧。”他唯恐我七孔生煙還不夠似的,繼續以眼神“強暴”著我:“你看你的臉,紅得~嘖嘖~,不要勾引我了,否則我真會控製不住的。”

我想現在用所有關於“惱怒”和“尷尬”的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我內心那種歇斯底裏的嘶吼。如果不是我摑他一掌可能會驚醒那邊的夫妻倆的話,我真的會狠狠揍他一頓。我早就發覺他是個性情多變的人,四年前的他孩子氣,活躍,充滿青春氣息,可是又有一股超越成熟的老氣橫秋和滄桑。四年後的他沉著,冷靜,內斂,可是這會兒他居然又可以那麼地自然地在你麵前痞起來,好像他這個樣子是渾然天成一樣,使人可氣又可恨。最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也許瞪著瞪著便眼困了吧。

冬季的早上,特別是身為“雪國”般的東北,是沒有陽光射進來的。與藤“同眠”的這夜,我在一片冷颼的晨風中醒來。我微微睜開眼皮,從一個小窗子望出去,外麵的天色還是比較暗的,而且看得遙遠的山峰一片雪白,如果天空中沒有一片藍隔開,我還以為雪景會和天空連成一片。

藤棉皮底下的腿動了動,我望向他,他象個孩子一樣緩緩地睜開靈動的眼睛。他的眼睛在早上看來似乎特別黝黑,也特別有神,不像我的一睡迷糊和惺忪。“早!”藤向我打招呼說。我對他笑笑,我首次發覺良好的氣氛圍繞在我們之間。“早!不如起床吧,我想到外麵看看雪景。”我說。

我和藤起床,穿好了厚厚的棉衣。

我們出到外麵,早上的冷風吹得我的麵額有點裂開的感覺,可是雪國早上的景致太美了,使得我流連忘返;昨晚夜裏落下的雪花鋪了漫山遍野,而且我們踩在上麵有種柔柔的說不出的舒適感。“要是天氣不那麼冷就好了。”我感歎道。

“天氣不冷就不會下雪了,也欣賞不到美麗的雪景了。”藤說。

我忽然想起姐姐說過的話,“姐姐說,如果有一天她徹底被愛情遺棄了,那麼她會找一個冰天雪地的地方躲起來終此一生。你說我姐她會不會來這裏了?應該不會吧!冰天雪地的地方——那個地方應該是北極,可是那太遠了,從地球儀上看離中國的版圖太遠,不太實際。再說,就算姐姐去了那種地方她也不可能生存下去,聽說那兒幾乎寸草不生。”

“四年前姐姐和陸翱明分手的時候,她就想實現那個宏願了。可是那時她要照顧我。”緊接著我又補充道,然後望向藤:“你一定很想知道前幾前辦公室裏那場世界大戰的內容吧?”我看到藤點點頭,然後便告訴他所有的故事,然後我說:“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太捉弄人了,陸翱明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到最後和他一起度過四年歡樂時光的人竟然就是他曾經拋棄的女人。”

藤一直望著我,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好像不相信我會把“世界大戰”的故事告訴他一般。果然他說:“你為什麼要把這個告訴我?我以為你不會告訴我呢。”

我聳聳肩,“我也不告訴。”我也不知道,自從來到這個地方之間我和他之間好像變了,不再那麼生疏和僵強。甚至我莫名地對他產生一種奇特的感覺。就好像是與四年前的連接,在此之間我一直覺得現在與四年前已經一刀兩斷了。可是“雪國”的一切就好像一條繩,又把我們綁在一起了。“你說會不會是天氣的關係?太冷了,所以想跟你聊聊天,取暖。”我又問他:“藤,你呢?如果有一天你被愛情遺棄了,你會選擇怎樣的方去去****你自己的傷口?你會不會象姐姐一樣,找個冰窿把自己蓋起來?”

“不!”藤堅定地說:“我喜歡旅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獨自一個人了,我會周遊列國——這好像太浪漫了;其實說得直接一點就是放縱自己這具支離破碎的身體象個流浪者一樣不斷地改變流放地,——東京,巴黎,羅馬,古希臘——我會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直至我這具殘破的身體再也走不動。”

“藤,好像你還沒有女朋友哦?”我問他。

藤衝我笑笑,說:“你怎麼知道?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那你有女朋友了嗎?”不知怎麼地,我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

“有!”他指著他的心髒部位,“她一直在我這裏。”

“誰?”

他又笑笑,沒有作答,說:“前麵有一條小河,不過看來現在已經結冰了,不如我們去看一看吧。或許在那些冰片下麵還可以挖出被冷凍了的魚蝦呢。”

我們來到他說的那條小河邊,河果然已經結冰了,一片一片的象鏡子一般光滑。我們走在上麵也不會下沉。忽地,我們看到一個穿著紅色棉衣的女孩蹲在那冰片上麵,帶著皮手套的手拿著一把尖刀在冰片上往下掘。“那個女孩可能是在挖魚。”藤說:“那個冬天在這兒,我也象她一樣挖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