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山是校園裏人們幽會的地方。我們到了那兒,在一棵老橡樹下坐了下來,她就眼巴巴地望著我。“咱談點啥好呢?”她問。
“邏輯。”
她想了一會兒,決意喜歡它似的。“太好了”,她說。
“邏輯,”我清了清喉嚨說,“是研究人的思維的科學。我們要有正確的思維,首先就得學會識別普通的邏輯謬誤。今晚就學這些。”
“好啊,好!”
我真有點畏縮不前,但還是硬著頭皮上:“我們先來檢驗‘外延擴大’這個謬誤。”
“好吧!”她直眨著睫毛,催我快說。
“所謂‘外延擴大’就是指建立在未經限製的概括上的論點。譬如說:‘鍛煉是有益的,所以人人都應當鍛煉’。”
“是這樣的嘛,”波莉熱切地說,“鍛煉真妙,它能增強人的體質和一切。”
“波莉,”我溫柔地說,“這個論點是謬見。‘鍛煉有益’是非限製性概括。假使你患心髒病,鍛煉非但沒好處,反而還有壞處。有許多人,醫生就是不準他們鍛煉。你得限製這個概括。你得說鍛煉通常有益,或者說鍛煉對大多數人是有益的。否則你就犯了‘外延擴大’,這個謬誤,你懂嗎?”
“不懂,”她供認不諱,“但這太有趣了。再來!再來!”
“你別拉我的袖子就好了。”我對她說。等她鬆開了手我接著說:“下麵要講的謬誤叫做‘輕率歸納’。留神聽,你不會講法語,我下會講法語,佩蒂不會講法語。由此得出結論:明尼蘇達大學裏誰也不會講法語。”
“真的嗎?”波莉興奮地說,“沒人會?”
我憋住一肚子怨氣不讓發泄出來:“波莉,這是謬誤。結論下得過早,證據又不足。”
“別的謬論還懂嗎?”她急切地說,“這要比跳舞有勁得多。”
我待要發作,但又控製住自己。我拿這丫頭沒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然而,我天性固執,照教不誤。
“下一個是‘並非因果’。聽著:我們別帶比爾去野餐。每次帶他出去,老是下雨。”
“這種人我也認識。”她嚷道,“我家有個小姑娘──名叫尤拉·貝克。真靈驗,每趟帶她去野餐——”“波莉,”我再也憋不住了,說道,“這是謬誤。尤拉·貝克並不會呼風喚雨。她跟下雨無關。你怪尤拉·貝克,就會犯‘並非因果’的謬誤的。”
“我再也不犯了。”她懺悔地發誓,“你生我的氣了嗎?”
我長歎一聲說:“不,波莉,沒生氣。”
“那麼,再教我幾個謬誤。”
“好吧。讓我們試一下‘悖論’。”
“對,試試看。”她歡快地眨著眼睛,嘁嘁喳喳地說。
我皺了皺眉頭,繼續說:“有個‘悖論’的例子:假如上帝萬能。那麼他能不能造一塊重得他自己也搬不動的石頭呢?”
“當然能,”她回答得幹脆。
“但是,假如上帝萬能,他就能搬動那塊石頭。”我指出。
“是啊,”她沉思著說,“噢,那我想他是造不出那麼一塊石頭來的。”
“可他是萬能的呀。”我提醒她說。
她搔了搔她那個可愛而又空虛的腦袋。“可把我搞糊塗啦。”她承認。
“你是糊塗了。因為如果一個論點的前提自相矛盾。那麼這論點就不能成立。
有了不可阻擋的力,就沒有不可推動的物,而有了不可推動的物;也就沒有不可阻擋的力。懂嗎?”
“這玩藝兒真有趣,再教我幾個。”她懇切地說。
我看了看手表:“我看今晚就到這裏吧。現在我送你回去。你把學過的東西統統複習一下,明晚上新課。”
我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在那兒她告訴我那晚過得真痛快。而我卻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自己的寢室。看來,我的計劃隻能付諸東流。那丫頭的頭腦簡直是“防邏輯”的。
但我轉念一想,我反正已白花了一個晚上,不妨再花它一晚上試試。誰知道沒準在她頭腦那個死火山口的什麼地方點點餘燼尚存,沒準我能將這些餘燼重新燃燒起來。
次日晚上,我們又坐在那棵橡樹底下。我說:“今晚頭一個謬誤叫做‘轉移論題’。”
她高興得身體也抖動了起來。
“仔細聽,”我說,“有個男人想來申請工作。老板問他的資曆怎樣,他回答說家裏除了老婆還有6個孩子。老婆是個不頂用的跛子。孩子們沒吃沒穿,光著腳板。屋子裏床都沒有,放煤的地窖也空掉了。冬天卻要來了。”
波莉那桃紅色的臉頰上一邊滾下一粒淚珠:“啊,太可怕啦。”
“唉,是太可怕啦,”我應聲附和道,“可這不足以為論點呀。那男人對老板關於他資曆如何的問題避而不談,卻又想求得老板的同情。他是犯了‘轉移論題’的錯誤,你懂嗎?”
“你手帕帶來了嗎?”她已泣不成聲。
我將手帕遞給了她。瞧她揩著眼淚,我差點兒衝著她破口大罵起來。“下麵,”我壓低嗓音說,“我們來討論‘類比不當’。舉個例:學生考試時該允許看教科書。畢竟嘛,外科醫生在給病人做手術時可以參考愛克斯光片;律師為被告辯護期間可以查看辯護書;木匠蓋房子的時候則可以對照設計圖。那麼,學生考試時為什麼就不準看教科書呢?”
“好主意!”她熱情洋溢地說,“好幾年來頭回聽到這麼好的主意。”
“波莉,”我怒不可遏,“這論證全錯了。醫生、律師和木匠並不是在測驗他們學到了多少知識,而學生卻是在考試。這些情況完全不同,你可別把它們混為一談啊。”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主意不壞。”波莉說。
“混蛋。”我嘟噥道。但我還是教我的:“現在來試‘假設非事實’。”
“聽來真妙。”這是波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