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來燕橋李香君三進兩院式故居,前院大廳是秦淮飲食文化館,第二進是“秦淮八豔”的生平介紹展廳,後院是河廳。河廳內設船塢,不出宅門,可由此直通秦淮河。從河廳憑欄遠眺,半池風光一覽無餘。站在後院,抬頭可見“媚香樓”匾額,“蘭有國香,人君媚之”《左傳》上如是說。上樓步入李香君客廳、琴房、臥室和書房,古董書畫、脂香粉膩,猶如步入三百多年前的明末清初年代。當年在這裏,一位傾城美女,一位風流才子,詩灑情懷,風月無邊,一曲桃花扇情唱,讓秦淮流水記下千古悲歡傳奇。
這風流才子是誰?河南商丘人氏侯朝宗。侯,出生於官宦世家,父親、叔父都是著名的東林黨人。那一年,侯公子21歲來金陵應鄉試,由於父輩的人脈關係,他到金陵不久,便在複社的名流中嶄露頭角,與冒辟疆、陳貞慧、方以智合稱為四公子。侯朝宗原本風流才子,又客居在煙花風月之地,鄉試之後,閑來無事,便想找些消遣,在公子朋友哥兒們的撮合下,走進了媚香樓。李香君原來就和複社名士十分熟悉,對侯公子大名早有耳聞,因此非常高興地接待了侯朝宗。兩人相見,公子的才情氣節、儒雅風流,小姐的蘭心蕙質、絕代風華,讓彼此傾心不已,相見恨晚,自此墜入秦淮煙雨的溫柔鄉中。因為侯公子客居金陵等待考試結果,身邊沒有過多的財物,當他和李香君定情時,沒有合適的禮物相送,於是他在自己的白絹團扇上題詩一首“夾道朱樓一徑斜,王孫初禦富平車。青溪盡是辛夷樹,不及東風桃李花”,將這把扇子作為定情禮物送給李香君。李香君當著眾人的麵,鄭重地接受了侯朝宗的題詩絹扇,她認為,這比金銀珠寶更加珍貴。
當時,閹黨餘孽阮大铖一心想拉攏複社文人,當阮得知侯朝宗與李香君定情時缺少財禮的窘態時,立刻拿出200兩銀子,請人購置衣服、首飾等轉送侯公子,侯也欣然接受,並有感激之情。李香君知道後,嚴辭拒絕並規勸道:“以公子的聲望名氣,怎能追隨阮大铖之流?阮過去趨炎附勢,甘當閹黨之首魏忠賢的幹兒子,無惡不作,公子讀過萬卷書,你的見識難道不如賤妾我嗎?”
侯公子聽罷,十分佩服李香君的高潔操行,立刻把這些彩禮退還給阮大铖。沒有彩禮的侯朝宗,依然是媚香樓中的座上賓。然而好景不長,沒多久,進士榜上,侯朝宗落第而歸,李香君為侯置酒桃葉渡,唱她最拿手的《琵琶詞》送別。之後,香君深情道:“公子才名文藻,雅不減中郎,中郞學不補行,今《琵琶》所傳詞固妄,然嚐昵董卓,不可掩也。公子豪邁不羈,又失意,此去相見未可期,願終自愛,無忘妾所歌《琵琶詞》也,妾也不複歌矣。”此語出自侯朝宗所著《李姬傳》,不是後人虛傳。
侯公子走了,香君立誌守節,獨守空樓,她的《琵琶詞》遂成絕唱。然而香君的行為卻讓阮大铖惱羞成怒,他威逼李香君嫁給一個退休的大官僚,香君手持當年侯公子定情信物——那題詩的白絹團扇,倒頭觸地,以死抗爭,頓時血流如注,濺紅了雪白的絹扇。逼婚者見此,隻好作罷,香君終得以解脫。後來畫家楊龍友前來探望,見帶血的團扇,遂在扇麵上因血點畫,飾以綠葉,成桃花一枝:“看疏疏密密,濃濃淡淡,鮮血亂蘸,不是杜鵑拋,是晚上桃花作紅雨兒飛落,一點點濺上冰銷。”一曲《桃花扇》,唱得如此哀婉淒絕。然而香君用生命苦苦等待的侯朝宗卻在明亡之後的順治八年,參加滿清政權組織的鄉試,中了副榜,入了清仕。當他與李香君再度相見時,香君毅然割斷情絲,悄悄收起了侯朝宗題詩、香君用鮮血繪就桃花的團扇。在落紅遍地中,遁入空門,死後葬在金陵棲霞山葆貞觀旁。
李香君的才貌,當時在秦淮八豔中並不是最為突出的,她與侯朝宗的故事是因為《桃花扇傳奇》而廣為人知。孔尚任應該是熟讀過侯朝宗《李姬傳》的,他有感於江南佳麗在秦淮河畔的悲歡離合,十年間,三易其稿,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完成了《桃花扇傳奇》,為出身卑微、又具有相似命運的風塵粉黛之流在秦淮的灩波中,留下了一抹永恒的殘照。也為傳統社會道德所不齒的紅顏薄命之流,重塑自身形像,指點了迷津。正如《桃花扇》中所雲: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花扇底送南朝,不因重作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銷。
漫步在秦淮河畔,兩岸人流如潮,酒旗斜矗,蔚然又是一個盛世。望燈影槳聲處,秦淮河水依舊緩慢地、靜靜地流淌著。它那綠茵茵的漣漪中,仿佛還殘留著淡淡的六朝金粉。於是,“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還時時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心底油然生出些許紛亂和惆悵。站在文德橋頭,不禁又想起秦淮河畔、金陵宮闕中那些悲歡離合和風雲變幻的故事。這些故事因為江南佳麗和金陵王侯的天然融合,不僅淒惻委婉,更是動人心魄。它流淌在十裏秦淮中,越發顯得滄桑與耐人尋味。驀然,我依稀看見河水中那“媚香樓”的倒影,於是恍然大悟。為什麼人們喜歡站在這橋頭看燈影中的秦淮、聽槳聲中的秦淮?原來,河水從這裏流過,帶著香君的情操、氣節一路流向棲霞山。那山上有座“桃花扇亭”,香君的魂靈漫步在桃花林中,凝望著秦淮,哀婉淒切卻又無怨無悔。每年,在這樣的春風中,她總要綻開燦爛的笑臉:“做官莫學陳後主,讀書莫學侯朝宗。”
桃花對春風如是說,年複一年,桃花依舊笑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