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容易,比事前預想的需要更多費用。但不管怎樣,我們確認了四個被這家夥強奸過的少女。第四個,就是阿翼。”
青豆端起冰紅茶,喝了一口。沒有味道,就像嘴巴裏塞了一團棉花,把一切滋味都吸收了。
“還沒有弄清詳細情況,不過四個少女中至少有兩個,至今仍然生活在教團裏。”老夫人說,“據說她們作為領袖身邊的親信,擔任巫女的角色,從來不在普通信徒前露麵。這些少女究竟是自願留在教團裏的,還是因為無法逃脫隻好留下的,我們不得而知。她們是否仍然與領袖保持著性關係,這也無從得知。但總而言之,那個領袖好像和她們生活在一起,就像一家人。領袖居住的區域完全禁止入內,普通信徒一律不得靠近。許多東西都籠罩在迷霧中。”
茶幾上的雕花玻璃杯開始出汗。老夫人稍作停頓,調整呼吸後繼續說道:
“有一件事是確切無疑的。在這四個人當中,最早的一位犧牲者,是領袖的親生女兒。”
青豆皺起了臉。麵部肌肉自作主張地抽動起來,七扭八歪。她想說什麼,但詞語未能變成聲音。
“是的。可以確認那家夥第一次下手,就是奸汙自己的親生女兒。
七年前,在他女兒十歲的時候。”老夫人說。
老夫人拿起對講機,請Tamaru送一瓶雪利酒和兩隻杯子來。其間兩人緘默不語,各自整理著思緒。Tamaru用托盤將一瓶未開啟的雪利酒和兩隻雅致纖細的水晶玻璃酒杯送進來。他把這些擺在茶幾上,然後像擰斷鳥脖子一般,用幹脆精確的動作啟開瓶蓋,咕嘟咕嘟地倒進酒杯。老夫人背過身去,Tamaru鞠了一躬,走出房間。他依舊一聲不響,甚至沒有發出腳步聲。
青豆心想,不僅是那條狗,少女(而且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少女)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這深深地傷害了Tamaru。準確地說,這不是他的責任。他夜間並不住在這裏,隻要沒有特殊情況,到了晚上他就回到徒步約十分鍾開外的家裏睡覺。狗的死亡和少女的失蹤,都發生於他不在的夜間。兩者都是無法預防的。他的工作僅僅是負責老夫人和柳宅的警衛,位於院落之外的庇護所的安全,他顧不過來。盡管如此,這一連串事件對Tamaru來說,卻是他個人的過失,是對他的不可容忍的侮辱。
“你做好處置此人的準備了嗎?”老夫人問青豆。
“做好了。”青豆清晰地回答。
“這件工作可不容易。”老夫人說,“當然,請你做的工作,每一次都不容易。隻不過這一次尤其如此。我這方麵會盡力而為,把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好。但究竟能在何種程度上確保你的安全,連我也說不準。隻怕這次行動會比以往的更危險。”
“我心裏明白。”
“上次我也告訴過你,我不願意送你去危險的地方。但說老實話,這一次,我們選擇的餘地非常有限。”
“沒關係。”青豆說,“反正不能讓那家夥活在這個世界上。”
老夫人端起酒杯,啜飲了一口雪利酒,細細品味。然後盯著金魚看了片刻。
“我以前一直喜歡在夏日的午後喝點常溫的雪利酒,不太喜歡在炎熱的季節裏喝冰冷的飲料。喝了雪利酒,過一小會兒再躺下來打個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到從睡眠中醒來,炎熱就會稍微消退。我很希望有朝一日能這樣死去。在夏日的午後喝一點雪利酒,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去,就這樣不再醒來了。”
青豆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雪利酒。她不太喜歡這酒的滋味,卻很想喝點什麼。與喝冰紅茶不同,這次多少感覺到一點味道。酒精強烈地刺激著舌頭。
“希望你坦率地回答我。”老夫人說,“你害怕死嗎?”
說出回答沒有花時間。青豆搖搖頭。“並不怎麼害怕。如果和我作為自己活著相比。”
老夫人的嘴角浮出無力的笑意。和剛才相比,她似乎變得年輕了一些,嘴唇也恢複了生氣。也許和青豆的談話刺激了她,也許是少量的雪利酒發揮了效用。
“你應該有個意中人呀。”
“是的。不過我和他實際結合的可能性,無限地接近零。所以就算我在這裏死去,因此失去的東西也隻是同樣無限地接近零。”
老夫人眯起眼睛。“有沒有具體的理由讓你認為自己不可能與他結合?”
“沒有特別的理由。”青豆答道,“除了我是我自己以外。”
“你不打算對他采取什麼行動,是不是?”
青豆搖搖頭。“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是自己從心底深深地渴求他的事實。”
老夫人凝視了青豆的臉片刻,是又幹脆又爽快啊。”
“因為有這個必要。”青豆說,了碰,“倒不是刻意這樣。”
深為感佩。“你這個人考慮問題真然後端起雪利酒,隻是在嘴唇上碰半晌,沉默溢滿了房間。百合依舊低垂著頭,金魚繼續漫遊在折射的夏日陽光中。
“可以創造一個讓你和那位領袖單獨相處的機會。”老夫人說,“這件事不容易,恐怕也要花些時間。不過最終我肯定能做到。然後你隻要照老樣子做就行了。隻是這一次,你在事後必須隱蹤埋跡。你得接受整容手術,辭去現在從事的工作,隱匿到遙遠的地方去。名字也要換掉。迄今為止你作為你擁有的一切,都必須統統拋棄。你得變成另外一個人。當然,你會得到一大筆報酬。其他事情都由我負責處理。
你看這樣行嗎?”
青豆答道:“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工作也好,姓名也好,現在在東京的生活也好,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意義。我沒有異議。”
“包括麵容將徹底改變?”
“會比現在好看嗎?”
“如果你希望,當然可能。”老夫人帶著認真的表情答道,“當然有個程度的問題,但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做一張臉。”
“順便連隆胸手術一起做了也許更好呢。”
老夫人點點頭。“這也許是個好主意。當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我是開玩笑。”青豆說,表情隨即鬆弛下來,“雖然不足以炫耀,但我覺得胸像現在這個樣子也沒問題。輕巧便攜。而且事到如今,再改買其他尺寸的內衣實在太麻煩。”
“這種東西,你要多少我就給你買多少。”
“這話也是開玩笑。”青豆說。
老夫人也露出了微笑。“對不起。我還不習慣你開玩笑。”
“我對接受整容手術沒有抵觸。”青豆說,“迄今為止,我沒想過要做整容手術,不過,現在也沒有理由拒絕它。這本來就不是一張令人滿意的臉,也沒有人對它感興趣。”
“你還得失去朋友呢。”
“我沒有可以稱為朋友的人。”青豆說,隨即,她忽然想起了亞由美。如果我不聲不響地消失,亞由美也許會感到寂寞,或者有遭到背叛的感覺。但要將亞由美稱為朋友,卻從一開始就有點為難。想和警察做朋友,這條路對青豆太危險了。
“我有過兩個孩子。”老夫人說,“一個男孩,和一個小他三歲的妹妹。女兒死了。以前我告訴過你,是自殺。她沒有孩子。兒子呢,由於種種原因,長期以來跟我相處得不太好。現在我們幾乎連話都不說。有三個孫子,卻很久沒有見過麵了。但假如我死了,我擁有的大部分財產恐怕會被遺贈給唯一的兒子和他的孩子們。幾乎是自動地。
近來和從前不一樣了,遺囑這東西沒有什麼效力。盡管如此,眼下我還有不少可以自由支配的錢。我想,如果你順利完成這次工作,我要把大部分贈送給你。請你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拿錢收買你的意思。
我想說的是,我把你看作親生女兒一樣。我想,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兒就好r。”
青豆平靜地看著老夫人的麵龐。老夫人像忽然想起來了,將端在手上的雪利酒杯放到茶幾上,隨即扭頭向後,凝望著百合光潔的花瓣,嗅著那濃鬱的芬芳,然後再次看著青豆的臉。
“剛才我說過,我本來打算收阿翼為養女,結果卻失去了她。也沒能為那孩子盡點力,隻能袖手旁觀,目送她獨自一人消失在深夜的黑暗中。現在又要把你送到前所未有的險境中去。其實我並不想這麼做。遺憾的是,眼下我們找不到其他方法達成目的。我能做到的,不過是進行現實的補償而已。”
青豆緘默不語,側耳傾聽。當老夫人沉默下來,從玻璃窗外傳來清晰的鳥鳴聲。鳥兒鳴囀一陣,又不知飛去了何方。
“不管會發生什麼事,都必須除掉那個家夥。”青豆說,“這是目前最重大的事。您如此看重我疼愛我,我感激不盡。我想您也知道,我是一個因故拋合了父母的人,一個因故在兒時被父母拋合的人,不得不走上一條和骨肉親情無緣的路。為了獨自生存下去,我不得不讓自己適應這種感情狀態。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時我覺得自己就是渣滓,是毫無意義的肮髒渣滓。所以,您能對我說這樣的話,我非常感激。不過要改變想法、改變活法,現在有點太晚了。可阿翼就不一樣了,她應該還有救。請您不要輕易放棄。不要喪失希望,要把那孩子奪回來。”
老夫人點點頭。“好像是我的表達有問題。我當然沒有放棄阿翼。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傾盡全力把那孩子奪回來。但你也看見了,現在我實在太累了。沒能幫上那孩子,所以被深深的無力感困擾,需要一段時間恢複活力。也可能是我年齡太大了。也許不管等多久,那活力都不會回來了。”
青豆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旁,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伸手握住她那纖長優雅的手。
“您是一位無比堅毅的女性,能比任何人都堅強地活下去。現在您隻是感到失望、感到疲倦罷了。應該躺下休息休息,等到醒來,肯定就會複原了。”
“謝謝你。”老夫人說著,也握住青豆的手,“的確,也許我該稍微睡一會兒。”
“我也該告辭了。”青豆說,“等著您的聯係。我還得把身邊的瑣事處理完。其實我也沒有太多行李。”
“請做好輕便轉移的準備。如果缺少什麼東西,我這邊立刻能替你籌辦。”
青豆鬆開老夫人的手,站起身。“晚安。一切都會順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