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秋，大隊就開始派人看莊稼。
前半秋天防豬，後半秋天防人。人在溝邊割著草瞅瞅四下沒有人就竄進地裏掰幾隻玉米挖幾株花生。被抓住，多半是要敲鑼遊街的。
還有夜裏出來偷棉花的婦女們，更難對付。她們三五人結伴，什麼工具也不帶，揀開肥的棉花朵拽下往內衣裏塞。攆她們，就跑，跑不動了一齊蹲下來撒尿，白花花的屁股亮給你，看莊稼的後生們望而卻步，隻好不戰而退。也有單個出來的，被逮住了不慌不忙，嘴挺硬，不承認偷棉花。那邊後生不信，說不交出來可要搜身了。這邊就迎上去，說沒做賊心不虛。那邊再強調一句：“俺可真搜了！”這邊毫不退卻，“隨便。”後生的手就伸進了人家衣囊裏邊，很快觸到一團厚敦敦的籽棉，卻沒將棉花拽出來，嘴裏說：“不信搜不到。”手又試探著往上移，終於觸到那兩個硬頂頂的家夥了，嘴卻說：“果真沒有。”手很不情願地離開，說：“去吧。”這邊趕緊跑去，心咚咚直跳，生怕那後生幹出出格的事，那就對不住自己屋裏頭的了。
這事傳到支書耳朵裏，支書覺得後生們靠不住，換成了城裏來的知青。負責棉花地的兩個知青，一個叫小齊，一個叫國慶。國慶十七歲，還是個大孩子，一進野地就害怕。小齊故意嚇他，講聊齋裏《畫皮》的故事，嚇得國慶鑽進草棚不敢出來。小齊喊他去巡邏，他說啥也不出來，小齊把破步槍槍栓拉得嘩嘩響，說我一人去了。國慶也不敢一個人呆著，又跑出來追小齊。
倆人還真逮住一個賊，是二隊王根生的老婆龍枝。王根生刨樹摔斷了腰，不能走路成了廢人，孩子又多，年年都是缺糧戶，龍枝一個人撐著，沒少作難。今天幾個鄰居發動她，她起初不肯，後來想想幾個小孩冬天上學還沒棉鞋，就來了，人家跑得快，龍枝沒經驗落在了後麵。
小齊國慶催她交出棉花，她想起同夥的叮囑，說沒偷棉花。
國慶眼尖，說你肚裏鼓鼓的準是棉花。龍枝笑說俺懷小孩了，不信你來摸摸。說著就做出解腰帶的樣子，國慶慌了，連連擺手，說：“別，別。”小齊不怕這些，走近幾步要檢查。龍枝一看要來真的，口氣立時軟了，淚也掉下來，說：“俺也是沒法……”
小齊聽說過她家的事，心也軟了，跟國慶咬了一會兒耳朵，衝龍枝揮揮手，說：“你走吧，回村別對外人說我們放了你。”
龍枝感激地望了他倆一眼，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又回頭，她想起了同伴的話，就對小齊說：“俺也沒啥報答你的，大兄弟要是想……”
小齊臊得連連擺手，說：“我倆犯一次錯誤，你還想讓再犯？”
龍枝臨走甩下一句話，“俺回家給你倆攤小鏊饃吃。”
小齊國慶一直轉到後半夜，露水越下越重，倆人鑽進草棚避濕氣，開始講故事，你一個我一個，講著講著都迷糊著了。他倆醒來時天色將明，首先聞到滿棚饃香。
一看，恁厚一摞小鏊饃，用籠布包著，還溫溫乎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