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如果說達·芬奇猶如大海,博大精深,米開朗基羅猶如高山,雄渾壯麗,那麼,拉斐爾的藝術猶如清溪,秀美,寧靜,清純,柔美,就象你,陳曉曉,你就是拉斐爾筆下的女孩,我更喜歡拉斐爾!
有一天,我和室友正在校園的草坪上看書,旁邊有幾個女孩子頻頻朝我們這邊看,我正疑惑間,她們走了過來,問我:“你的男朋友是不是柯其亞?”
室友感興趣地問:“誰?誰是柯其亞?”
一個女孩說:“杭州美院四年級的柯其亞,那個畫畫的,挺帥的那個。”
室友問:“我怎麼沒聽說過,你們認識他嗎?”
女孩說:“誰不認識他?他在各大院校有名得很呢,聽說,他們學校還為他舉辦了一次個人畫展,非常的轟動。你們沒聽說過?你們是大一新生吧?”
室友點點頭。
她們離去的時候我仍然在發著呆,原來柯其亞竟是各高校女生的偶像人物呢,我的腦海中浮現他那張蒼白而清秀的臉,內心突然被一種驕傲所占據。
我想起了有一次在一個畫苑中,柯其亞在提香的《天上的愛和人間的愛》前停住了腳步,柯其亞告訴我,那幅畫取材於希臘神話,畫中,維納斯勸美麗的美狄亞和希臘英雄私奔,柯其亞輕輕地對我說,我聽見了天使的聲音,曉曉,我們也私奔吧……
那一刻,我的心中被一種崇拜所溢滿,我從來沒有象那天一樣渴望見到他。
我跑到美院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雨,世界在雨中變得一片模糊,我一路跑著,雨水打在了我的臉上,在快到他的宿舍的時候,我被一個硬物拌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我的衣服髒了,狼狽之極,我猶豫著是不是該去找柯其亞,但是,雨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冷。
我還是上了他宿舍的樓,我走到他門口的時候,看見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看見桌子上,地上到處都是畫、宣紅外線和顏料,畫架支著,柯其亞並不在房中。
我走到畫架旁,這時,我看見了畫麵上的我。
那是一張我永遠也忘不了的畫,畫麵中,陳曉曉睡在林邊的草地上,裸體,流暢的線條如夢幻一般的起伏,她閑著眼睛,充滿了對****的向往。
我想我的臉在那一刹一定變得煞白,我感到一陣陣眩暈,幾乎站立不住。
好一刻,我才回過神來,這時我又發現了桌上的許多畫,畫中人物的麵孔全是我一個人,無一例外的全都是裸體,有的坐,有的臥,有正麵的,有側麵的……
我看見旁邊的,那幅曲線就又在眼前了,曉曉,照亮我生命的光,點燃我靈感的火!
這時,柯其亞渾身濕淋淋地從外麵回來,他一見到我,眼睛中馬上露出一幅驚喜的光彩,“曉曉,你怎麼來了?”
我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發抖了。
這時候他看見我的衣服濕了,髒了,問:“你怎麼了?怎麼,你摔倒了嗎?”
我依舊不說話。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他的語氣裏含著一種溫柔的責備,“你等一下,我去找幹淨的衣服給你換。”
我冷冰冰的說:“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他又問:“你怎麼了?”
我對他說:“你為什麼是這樣的人?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說完,我衝出門,瘋一般地衝下樓。
我聽見柯其亞在雨中叫我的聲音,我的眼淚象雨水一樣,打在了臉上。
一個星期後,我收到了柯其亞給我的信,信上說:
我以為,你是一個藝術的女孩,我以為,有你就會有天堂,我以為,天上的愛與人間的愛就要重合了,誰知,天上的愛墜入人間,除了悲傷和失望,我無話可說。
……
記憶到這時已沒有了記憶,柯其亞很快就畢業了,我不知道他到了什麼地方,正如我不知道這幅畫是什麼時候送來的。畫並不是郵寄來的,而且,夾帶生日卡,那麼,是不是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柯其亞來到了我家門口,悄悄地送來的這幅畫與他的祝福,又悄悄地走了?
我的眼睛落回到了手中的畫和生日卡,畫麵中,青春的少女提著花長裙,俯身采擷路旁的野花,線條流暢,色彩豔麗。卡上,是柯其亞清秀消瘦的字跡:
……
隻知道花兒必是戀著著蝶的
而蝶也飛來飛去
在我們的一生
又有誰會忘記
那年輕的美麗
那美麗的年輕
……
愛情未畢業
在愛上她以前,他因為斐然的文采和出色的外語主持天分,算得上學院裏一個風雲級的人物。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偷偷地暗戀他,將情書放在教室的窗台上。也有大膽的女孩,在路上攔截他,紅著臉問他能否一起去看場電影。但他當時情竇未開,沒有喜歡的女孩,所以對於這樣熱烈的追求,他幾乎毫無感覺,隻一心專注於學業。但這樣的淡然,反而惹來更多女孩子的愛戀。女孩子們皆說,他越是堅持自我,高傲行走,他在她們心裏的影像便越是印記深刻,且特立獨行。
而她,便這樣在他的視線裏,從一群女孩子中脫穎而出。他記得見到她的時候,他正要上台報下一個要出場的節目。在後台的幕布旁,一不小心撞到了她。他急急地說抱歉,她卻莞爾一笑,柔聲道,沒關係。他隻是匆匆地一瞥,便再也無法將她清澈純美的笑容從心底去除。
這樣深的印記,讓他的那次主持因為走神而糟糕至極。他常常說著說著,便忘了台詞,有時明明看著手中的提示,還是給念錯了。一整場晚會,他的口誤竟達十幾次之多。等他走下台時,甚至有學生當麵指責他,說他丟了學院的顏麵。
他當然不在乎。事實上,他在晚會一結束,便去找了她。他約她去看通宵的電影,並因此在第二天,被查夜的老師毫不留情地在曝光台上記下一筆。
熱戀中的他,與昔日桀驁不馴的自己,迥然不同。他的個性,漸趨溫和,早晨習慣跑步的他,將路線改成了他與她宿舍之間幾百米的短途。他總是第一個從床上跳起來,跑去食堂買來早點,而後在她宿舍樓下等她慢騰騰起床。他會為了她的一句話而一晚上不眠不休,輾轉反側。而在往常,他都是利用睡覺前的一個小時,寫上一兩千字的文章投給報社的。他還時常逃課,隻為轉遍大街小巷,為她去買她無意中提及的一款衣服。常常當她發來短信說喜歡他的禮物的時候,他正在教室裏,因為沒有回答出一個問題,而被看好他的老師批得一無是處。
他與她戀愛的第一年,他的一門外語考試沒有及格,她交了補課費,又突擊了十幾天,才勉強補考通過。他們相愛的第二年暑假,他帶她四處遊山玩水,花光了身上的錢,途中冒險逃票坐上火車,但還是沒有逃得過乘警的火眼金睛,當她麵在火車上把他訓斥了好一陣。他們相愛的第三年春天,昔日真誠勸說他堅持寫作的編輯,漸漸與他失去聯係,最後連他自己都幾乎想不起,最初曾因為文筆而被許多的女孩子們仰慕過。
大學即將畢業的那一年,他一心想著可以帶她去自己家鄉所在的城市,而後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再結婚生子,給愛情畫一個圓滿的句號。但糟糕的事卻接踵而至。先是他被告知因為有三門功課沒有及格,他將無法拿到學位證書。然後便是他父母聯係好的那家單位,因為某種利益上的原因,找了理由又將他拒掉。而女孩子的父母,則下了指示,如果他不留在大城市,他們的愛情免談。
就在這時,他們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爭吵。這樣的爭吵,每一次,都以他的妥協結束。他以為自己對她的遷就,會讓她在畢業前的動蕩時光裏,一如既往地珍惜這一份愛情。可是,他卻發現,這樣一次次屈服的結果,是他離她的距離,愈來愈遠。直至最後,她對他說,我們還是分手吧。
他起初幾乎是憤怒,想到自己最美好的四年,為了這份愛情,耽擱了學業,荒廢了文字,疏遠了主持,又弄丟了學位,連向來驕傲的個性,都蕩然無存,而這樣的付出,卻沒有換來一張愛情的畢業證書。
後來有一天,他遇到昔日一個曾經當街約他去看電影的女孩,他當即叫出了女孩的名字,而女孩卻是看了他足足有十分鍾,才小心翼翼地說,很抱歉,你與四年前我所認識的你相比,變化太大。他追問變在何處,女孩微紅著臉,猶豫了許久才說,那時你獨特的個性,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呢,可是現在,你走在人群之中,我卻很難一眼就認出你,你的鶴立雞群的光芒,不知為何會消失得如此徹底。難道你不知道,那時你女朋友是費盡了心機,才製造了一次讓你注意到她的機會……
他終於明白,他是最先丟掉了自己,繼而丟掉了愛情。愛的必修課,原來還包括如何始的。
有些秘密,我不想知道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還是一個見人就會拘謹的青澀男生,剛剛從西部邊遠的小縣城,考到繁華的上海讀書。那種無人結伴的落寞和孤單,每到周末大家紛紛出去跳舞K歌的時候,就會愈發地深下去一層。幸虧所學是自己喜歡的園林設計,所以別人遊玩嬉鬧的時光,他全都去泡了圖書館。這樣的努力與勤奮,讓他不過是一年,便很快地在同係的學生們中間脫穎而出,成為被許多女孩子仰慕且愛戀著的優秀男生。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優秀”,在世俗人的眼裏,其實是不值一提。有誰會知道那些設計方案的背後,他一個人省錢啃泡麵的苦澀?有誰看得到他平淡麵容掩蓋下的,那與生俱來的膽怯與自卑?他不過是一粒被大風刮到上海來的蒲公英的種子,能不能落地生根,連他自己都迷茫惆悵。所以,那些外人的羨慕,原是些落日灑下的餘暉,與他這粒在水泥地上,被人漠然踐踏的種子,是沒有絲毫關係的。因此當有人將係花涵的情書轉交給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如許多人想像的那樣,驕傲自得,或是拿出去炫耀。他隻是將這封寫得熱烈奔放的情書,塞到一摞書的最下麵,而後,繼續過自己了無牽掛的清貧生活。
但是涵的情書,還是一封封固執地寫來。他還沒有想好怎樣回絕,涵就直截了當地來找了他。當著舍友們的麵,涵冷冷丟給他一句:連一份愛情都不敢接受,算什麼男人!他的臉,在一陣哄笑聲裏,騰地紅了。他很想問問涵,為什麼要愛上他呢?一個小城來的窮小子,除去出色的成績,還有哪一點,值得她這樣被男生們眾星捧月般追求著的女孩,死心塌地地愛著?但終究還是一個男人的自尊占了上風,他略略羞澀地抬頭,笑望著涵,說,其實,我暗戀你,已經很久了。
他與涵,至此便成了係裏公認的最幸福的情侶。他的確是深愛著涵的,涵的美麗、聰慧與時尚,常常讓他覺得即便是自己付出了所有,也不足以償還她給他的生活,帶來的歡喜與甜蜜。他因此便加倍地對涵好,不僅風裏雨裏地幫她提水打飯送早餐,盡一切男友該盡的職責,而且甘願放棄許多次參展的機會,隻為了可以一心一意地幫涵參賽。涵在他的指導下,很快地在專業上如魚得水。她又本是擅長交際的女子。係裏的老師,便慢慢地開始器重她,將一些大型的活動,放手交給她來主持。涵這塊玉石,在他的雕琢下,漸漸將那溫潤迷人的光澤,晨曦一樣,透射出來了。
涵的聲名,就這樣開始高出於他。而風言風語,也漸漸像那秋日的樹葉,旋轉著一片片飛來。他本不想理,但它們還是時不時地,就惱人地來碰他一下。他並不確定,那些流言,是否為真;他也不知道,涵給他的這份愛情,到底會維係多久。但他的心,卻是明白無誤地確信,愛情,曾經在他與涵之間,停歇過。如果它真的疲了倦了,想要飛到更高的枝頭上去,那麼,他並不會強去挽留。因為,他本是那最卑微的一粒,而涵,在他的心裏,當是那歌聲嘹亮的雲雀。他隱在白樺法桐的下麵,聽到她悠揚婉轉的歌聲,就已是滿足,可是她卻飛來,給他最溫柔最繾綣的停靠,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在涵時冷時熱的愛裏,抱怨,抑或難過?
四年的大學,很快便到了盡頭。而這段隻一個人全心付出的愛情,他亦知道,是該到了凋謝的時候了。他與涵,都各自忙著找尋工作,彼此並沒有說再見。那心,卻是涼了。但是當係裏貼出留校候選人名單的時候,他還是像往昔一樣,略略遲疑,為了涵,要不要放棄這次競爭。涵卻是先來找了他,問他可不可以將候選人初賽時必須提交的設計,交給她參考一下?他看著涵眼睛裏熟悉的一抹柔情,很輕地反問她一句:為什麼不可以呢?
那張設計圖,他還沒有來得及做最後的斟酌,便被涵交到了係裏。兩個星期後,宣傳欄上貼出的參加複試的候選人名單裏,並沒有他。但涵的名字,卻是高高地排在了第一位。他終於在這樣的結果麵前,嗅到了離別的濃鬱感傷的氣息了。
一個月後,係裏一個老師給得意的弟子餞行。他與涵,都被邀請了去。一行人裏,除去留校的涵,皆有了很好的歸宿,隻有他,最終選擇了一所西部偏遠的城市。他走過去為老師敬酒的時候,老師突然很惋惜地問他一句:我很奇怪,為什麼你這次參賽的設計,如此拙劣?他怔了一下,但隨即在對麵涵慌亂的視線裏,笑道: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人都有發揮失常的時候,我隻不過是在關鍵的時候,錯失了而已。那場聚會結束的時候,涵沒有走過來向他道別,他亦沒有像無數次設想的那樣,最後送涵一次。他隻是穿過滿地的狼藉,走到涵的身邊,在一室的喧嘩裏,低聲說:你要好好的,我也會。
他一個人在夜色裏走了許久,才看到了那條短信,是一個並不是很熟識的同學發來的,說: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你錯過了複試的機會,為什麼涵能夠最終留下?如果不想帶著遺憾結束你的這場愛情,那麼就發短信過來。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回複過去:如果你尊重一個人心裏對這份愛情的依戀與不舍,如果你也曾經這樣深地愛過一場,那麼,請不要告訴我真相。因為,有些秘密,我寧肯不去知道。
他知道,這不是欺騙自己。他想要的,不過是許多年後,一場不含絲毫雜質的初戀的回憶。而那秘密,就讓它在歲月裏,遠遠的,朽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