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春風錯(1)(3 / 3)

肖府徹底亂了套。肖少那夜見鬼,雖然死都不肯說鬼是怎生模樣,但裏裏外外都傳說:恐怕是少奶奶的魂兒回來討說法了。不然,何以不找別人,單到他前麵歎口氣?

這個推論非常之有理。肖老爺雖然念叨著:“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寂寞了兩日的肖少奶奶靈堂前,忽而就做起了熱熱鬧鬧的法事來,明裏是超度亡靈,實在卻為祛邪消災。阿小再見到肖少,他的神氣比先前已經不一樣,沒那麼顧盼自如了,惶惑著雙眼、肩背都有些縮起來,像隻受了驚的老鼠。阿小看得又是解氣、又是可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今日,見著人家回來找他就害怕;可是當初,分明是他求著人家的呀!

那個孟蘭節,二姑娘去佛寺上香,一路山景清美,她在個懸崖邊停了會兒,笑笑,片刻方入寺去。阿小獨在門口采買香花燭紙,肖少過來就作個肥揖:“姐姐!你們家小姐適才站了住一會,是在看什麼?”

阿小嚇一跳,兜頭啐道:“你這人怎麼跟個鬼似的,從哪裏鑽出來!”肖少也不惱,軟言軟語,塞她一枝包金簪,苦求幫襯。阿小軟了口氣道:“她說懸崖中那簇花生得好看呢。你知道了,又待做什麼?”肖少點點頭,笑嘻嘻不言語,隻是千恩萬謝而去。

結果,二姑娘一行再出寺時,平白嚇一跳:懸崖邊觀者如堵。一個錦衣公子,身上係了幾根結實繩子,著三個壯漢慢慢往懸崖下放,接近半中腰那簇桃紅山花時,伸手去采。山風吹來,他身子晃了兩晃,二姑娘倒吸一口冷氣,麵色忽紅忽白。纖雲悄聲道:“小姐,那不是肖公子?”阿小急促道:“小姐,我們快走!”二姑娘死挪不開步子,眼神盯著那人,淚水湧出來,隻管在眼圈裏打轉,不知是感動的還是嚇的。直到肖少擎著一枝上好山花,平安回到山道,二姑娘才鬆口氣,再轉念一想,隻怕他當眾將花贈給她,那惹起閑話須不好看,忙催促阿小和纖雲攙她離開。誰知肖少隻向這邊望了望,並沒過來,顧自走了。

圍觀人議論紛紛,不知肖家公子發的是哪門神經。二姑娘一分放心、十二分失落,坐到轎中不言語,生著悶氣。行到處僻靜地方,卻忽聽後頭蹄音踏踏,青玉鞍的駿馬、玄緞披風的肖少,那麼潑風樣的趕來,趕到了,也不做什麼別的,隻從披風下取出那枝山花,插在她轎子的窗前,隔著簾子看她一眼,唇角溫柔的彎起來,一笑,拍馬離開。二姑娘唇角不覺也泛起個笑意,掀簾子將那花取在手中,見上頭還縛著塊絲巾,打開來,幾個字道:“昨夕憑盡欄幹,今日酬卿一笑。”二姑娘耳畔酡紅、雙眸灩灩流光,默然揚起紈扇遮住臉,而嫣紅唇邊的那抹笑,再沒褪下過。

那時候,連阿小都不得不承認,她真美。可是誰能猜到?美麗的姑娘和嚇人的鬼魂,隻需隔過兩度春秋。

水陸道場那邊,還在搖鈴打鑼的喧嚷。阿小因為守夜累了,告假退回自己房間。窗外風色融和,隔了半個院子,道場的香煙依然嫋嫋傳過來。阿小手放在抽屜柄上,想取什麼東西,忽身後簾子一動,有誰出現在門口?唬得她從凳子上跳起來,回頭:“誰?!”旋即行禮道:“姨奶奶。”

來的正是明月。一般穿了孝服,頭上略插幾件銀器,淡掃了雙眉,口脂紅得似有若無,格外清婉。她本是勾欄裏出身,果然懂得打扮,又且有風韻,怪不得肖少愛呢。

阿小神色有點僵:“姨奶奶玉趾親臨,未知有什麼事?”明月還是立在門口,自舉手擎著簾子,影子長長拖到阿小腳邊來,凝了一凝,“噗哧”笑道:“你要我站著說麼?”阿小隻得讓座,打開箱子取出體己花茶,好好的給泡了一壺,複問她來此何事。

明月端了茶盞,也不喝,笑咪咪看了看阿小,道:“姐姐是女諸葛。先少奶奶門裏門外的,都是姐姐一力照應。姐姐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是客氣,趕著阿小叫姐姐。阿小聽著就覺得有點發毛。二姑娘身邊,確實是阿小出力良多,但明月提這個是什麼意思?

想當初,肖少跟娶二姑娘賭咒發誓說“非卿不娶”,他父母卻嫌棄君家是商人、不願答應,二姑娘隻管垂淚,是阿小輕閑一聲:“非卿不娶?那既然娶不了,怎的還活著?”激得肖少臥床絕食,硬逼家裏點了頭。二姑娘進門後,公婆冷待,是阿小教她拿金銀細軟先買通幾個得臉的丫頭婆子,日子過得容易點。再後來肖少說要納明月進門,二姑娘聞說這是他做了多年的青樓姑娘,氣得臥床,肖老爺召丫頭來問道:“少爺少奶奶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當?”更是阿小挺身道:“很妥當。”肖老爺怔一怔:“怎麼說?”阿小回道:“婢子隨小姐過來,不曾聽見小姐說姑爺一句不是,所以知道他很妥當。”肖老爺默然,回頭悄跟肖夫人說:“想不到君家主婢倒很有點婦德。我們書香傳家,也不能太肆意了,惹人笑話。媳婦雖然到現在沒有子息,他房裏納的人,你還是幫幫眼好,別叫他浪著把什麼都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