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春風錯(2)(2 / 2)

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她是病死的。阿小輕輕替她理順頭發,就像現在為明月理順頭發一樣,口中重複著同一句話:“你們現在解脫了,不用謝我,我替你們向他複仇。”

對於肖家人來說,水陸法事明顯沒有成效:君氏少奶奶死後三天,小妾明月也死在她陪嫁丫頭阿小的房間裏。人們發現她端坐在椅子上,全身無任何異狀,雙目直勾勾望著前方——那兒的牆上,掛著少奶奶的一幅畫像。

阿小哭得死去活來:“這還是姑爺去年請人給少奶奶畫的呢!當時我們都誇它畫得跟活的似的,後來不知道放哪了。怎麼能掛在這兒?”

聽見的人便都傳說:君氏少奶奶借著一幅畫像還魂,勾走了小妾的性命!

肖老爺神情非常激動,叫找君家人來說話、又叫找肖少。可是肖少不在府內,據說偷偷溜出去散心了,陪同的是幾個慣常一起遊玩的狐朋狗友,現在不知在哪。

肖夫人淌眼抹淚,責怪家丁沒用,吵著要到衙門請官差幫忙找兒子去。還沒動身,肖少自己回來了,全身是汗,臉白得像張紙,眼神直勾勾的,嘴裏念:“我撞到了鬼……”躲進被子裏篩了半天糠,方吐出句囫圇話:“請阿小來。”

阿小肚裏很打著鼓:她剛收拾完明月、又嫁禍給二姑娘的鬼,並沒顧得上幹別的事呀。怎麼能又出來一個鬼魂?

她磨磨蹭蹭走到肖少床邊,肖少把別人都打發開去,伸出一隻手來抓住阿小手腕,帶著哭腔道:“阿小姐姐,我跟你說實話吧。”那隻手汗漬漬的,冰涼。

阿小真想尖叫,勉強忍住了,生硬道:“姑爺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前晚我看見的鬼……不是你小姐,是另一個人。”肖少顫聲道,“可是今天我出去,真見到你家小姐了!真是她!”

阿小想打趣一句:“跟你有交情的鬼還真多。”可是喉頭作澀,這句話怎麼也笑不出口。肖少已握著她的手繼續道:“姐姐,你們家小姐……她死的時候……可有說什麼?”

阿小道:“無有什麼。姑爺你問這作甚?”肖少唉聲歎氣:“她定是怨我了?”阿小心忖:“你到此時才知道!”但肖夫人躲在簾外衝她直瞪眼睛,阿小口中便少不得回應幾句安慰話。肖少又歎了幾聲,倒沒問什麼別的,揮揮手讓阿小退下。肖夫人忙不迭叫一幹僧道都進屋做法,一邊細細拉住阿小盤問。阿小隻能道:“小姐平時話不多,怨少爺的話,實是不曾聽說過。但那處院落房子深、竹木陰重,小姐住久了,精神未如在閣時候佳旺,最後畢竟死了,恐怕不太吉利,是有的。”肖夫人似信似不信,也罷了。阿小一溜煙回她自己屋去,有些好事的丫頭老媽子又來探聽消息。阿小煩不勝煩,待要躲開,管門大娘悄悄拉住了道:“哪去呢?門外有客人尋你。”阿小疑道:“是誰?”管門大娘笑吟吟道:“我哪知道?總是你們娘家人。”阿小心裏大大打個突,跟著管門大娘過去,路上看見春花搖曳、花下仿佛隨時會走出幾個舊人;春草萋萋,草中也仿佛隨時能浮出半縷香魂。她神思恍惚,知道自己怕起來了,索性發個狠,咬牙暗道:“我是報仇報怨,沒什麼好怕的!你們這些死人,活著時候鬥不過我,死後若有鬼,也盡管來好了!大不了把我也纏成鬼,我們到陰間再鬥,看誰狠得過誰!”這般想著,把心一橫,氣昂昂隨管事大娘去,進到個小屋子,看裏頭一個青袍相公、背門坐著,聽阿小腳響,略微回過頭來,那麵影卻似二姑娘!

阿小胸腔子裏頭卟隆咚亂跳,急回頭看管門大娘。管門大娘卻早自閃出去了,還從外頭給她閂上門!阿小往後一躲,想舉手打門,手怎麼也抬不起來,隻是頭皮一陣陣發炸、骨子裏一陣陣發麻,千頭萬緒,閃電般在心間過了一遍,還未拿定主意,那人先笑道:“來了啊?”說著完全轉過身來。

阿小一聽他聲音,是男音,且該死的耳熟。再把他麵容仔細一看,自己啐了自己一口:什麼二姑娘?分明是大少爺。他們同胞兄妹,麵龐本就有些廝像,隻是大少爺一向來留著把大胡子、舉止又粗魯,故無人留意。如今他不知為何把胡子修短了,還將鬢角細細抿進頭巾中去,穿個書生袍、斯斯文文在窗腳的影子裏坐著,阿小心中有鬼,怨不得認差。

她腳還是軟的,一時抬不起來,但底氣旺了,揚聲道:“少爺怎麼到這兒來?”君大少爺忙噓一聲:“噤聲噤聲。”又笑道,“還用問?自是要跟你商議我妹子的後事來。”

阿小奇道:“小姐的後事,這頭有肖家、那頭有君家,少爺你這副模樣找我來作什麼?”大少爺招手叫她近前來坐,還是笑著:“自是要借你這個機伶人助力,讓妹子多疼我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