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蓮生玉生(2)(1 / 3)

這一主一仆對話甚是相契。奈何雪公向來潔身自好,固雖自奉甚儉,所餘仍然不多。此次為蓮生贖身,宦囊為之一洗。他夫人便有些言語來,著雪公嗬斥住了,清淨幾日,忽然街頭巷尾傳出風聲,說雪公力主為諸姬脫罪,乃是為貪圖蓮生美色,故意出入人罪17、以逞私欲。此風一刮,雪公也畏懼,知道曆年宦途很結下幾個對頭,這次恐怕是借機造事要扳倒他。幸而買下蓮生才沒幾日,因此不待夫人哭鬧,已開始考慮將蓮生送走,堵了眾人之口。

但若隨便送於誰去,雪公又怕謠言說他是畏懼巷議,才匆匆把美人送出,那一樣難聽。他思來想去,就想到了玉生身上。

這家夥少年老成,對此案又大有貢獻,雪公滿可以說是特意買下被救諸姬中翹楚者、就是為了送他,成就才子佳人一段佳話,多麼自然、多麼光鮮!

可一問之下,玉生一家前段時間來京也隻是為侯補官缺的,此時已宦遊外省去了,一時怎聯絡得上!略蹉跎個幾日,那些人也怕雪公動作,著力狠撲,猛將其逼得無還手之力,便下最後通牒道:雪公若肯自行告老還鄉,他們便丟開手,謠言一並自止息了,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也省得撕破臉。

雪公年紀一把,鄉裏早置下大片產業,此時去養老倒也沒什麼不好,隻是被人逼走的,麵子上難免下不來,好在生性豁達,將“君子報仇、塞翁失馬”等語反複念了幾遍,也就丟開了。他家鄉原在江南,於是買舟南下。

江南本就秀麗,家鄉更是熱土。雪公夫人卻留戀京中繁華,不但沒啥似箭歸心,反而常懷忿忿,將蓮生視為禍根,每日裏打雞罵狗、言語汙誶。雪公遭此變故,於惜花心上也淡了,並無甚維護。夫人一發膽大,某日尋個錯,竟便將蓮生鎖在艙底,要想個法子慢慢炮製。

那一夜長河流月去無聲,客船緩緩行下,細濤拍碎濁影,道前路是一片杏花煙雨、春水小橋……而蓮生此生沒有能到達那處名喚“江南”的地方。

兩岸寧謹,人眠波光裏、鳥宿葉蔭中,猛然火光射出、喊聲震天,幾條小舟撓鉤搭住這船,便拖到岸邊,眾強人早跳上去,翻箱倒籠、剔齒搜根,嫌船上人礙手腳,不是顛倒掇到江裏去,就是悶棍打了、麻索捆了,綁在一邊發落。

雪公發現自己忽然被綁在了椅子上。

眾強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搜刮不已,並不很滿意,就問他:“老頭,錢呢?”

四個字,言簡意賅。相形之下雪公的表現就太失水準了:他大著舌頭道:“錢錢錢我沒有我我我是清官——”

“切!”強盜們惡鄙夷的把頭一扭,到門外去,擁進一個人來:昂揚八尺、蜂腰猿背,濃眉如劍,剔出三分英氣;清眸似電、沉下百種威儀。明明年紀並不甚大、唇邊還噙著個笑,雪公隻覺得這笑像把刀子,吃他一看,就連腿腳都不覺嚇酥了。

“錢?”他挑起一邊眉毛,唇角拉開,問他。

“沒沒沒……”雪公又想說,“在下是清官。”

“哦沒關係。”這人已經輕鬆得不得了的道,“您盡管嘴硬好了。後麵是貴女眷罷?都賣到窯子裏也能值幾個了。”便往後邊艙室走去。袍子沒係好,在背後一撲一撲,像是某種翅膀。

“不要——”雪公開始尖叫。

然後他立刻被強盜們掀在地上痛扁了。尖叫變成慘叫。

而這些強盜所簇擁進來的人,這個微笑像把刀子的人,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在乎,悠閑的隻一路踱過去。

踱入後艙,看見以明公夫人為首的眾女眷,都已經被綁得好好的等待發落了,他非常好修養的把錢和窯子的問題又重複一遍,卻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回答。隔壁聲響表示:對雪公的拷打也沒有任何結果。他搔了搔頭,很煩惱到底應該是破例拷打拷打女人呢、還是直接把威脅變成現實算了?

這時候,一個小強盜進來,口中叫著“席將軍!”扒著他耳朵說了句什麼。

——列位看官,你道這夥打劫朝廷老官員的強賊裏,怎的又有了位將軍?原來彼時中華大地不太平,狼煙四起,前些時被掃平的黑山賊子,就是諸路煙塵中不甚起眼的一支。如今這夥強賊可更是凶猛,打頭的匪首得意之餘,自封為將軍。因是姓席,人便稱為席將軍。

他的笑容又揚起來,不再看那堆女人,再往艙尾走。

那裏,船板翹起個汙齪的口子,暗沉沉降下個小小木梯,直達底艙。

底艙,一個房間是鎖著的。

經驗告訴這群人:鎖著的空間裏往往藏著好東西,就像關好的羊圈總是藏著肥羊。因此留下來撬鎖的兩個強盜幹得賣力得很。等這席將軍來時,門已被打開了。

鬥室昏暗,有一種仿佛幾百年未經洗涮的潮濕惡臭。人需得定定神,才能看見這裏,唯一值得人注目的東西,是牆角有個綁著的女孩子。

並不說話。黑白分明一雙眼睛,如清水洗出的寶石珠子,出奇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