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蓮生玉生(2)(2 / 3)

蓮生隻覺得自己是人界鬼界都打過轉的生靈,什麼都失去過、故什麼都可割舍,還有什麼畏懼?

何況,這個高大的男人是這樣溫和的在她麵前蹲下來,問:“嘿,你在這兒幹什麼?”

恍惚裏前塵往事,六界輪回。嘿,嘿你在這裏嗎?在作什麼?——這是幾世幾劫前的事呢?蓮生唇邊滑出個笑來,輕輕道:“等你。”

席將軍原不知自己為何平心靜氣在這小小女子身前蹲下來,問出那句話,更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詫異道:“為什麼?”嗬為什麼?蓮生微微笑著,回答:“等您來了,我才好問問,上頭出了什麼事呢。”——她倒有如在戲弄他了。

而他對著這樣的眼睛、這樣的聲音,一腔火不知怎的全發不出來,像幽冥裏見著了隻小妖精,明明一個指頭都撚得死的,偏叫人心底生出那樣柔軟和畏懼,不覺聲音都放低了:“我們是強盜。”他說,雙眸炯炯盯住她。

蓮生卻隻是看向旁邊的某處,含起個古怪的笑,這笑簡直是請人來詢問的。席將軍便問道:“你笑什麼?”蓮生從容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故事?什麼故事?”

“有個人在小池塘裏釣魚。池水清澈見底,這人釣了很久,換了好多的方法,卻什麼也釣不上來。終於有個路人往池塘裏仔細看了之後,對他說:‘你釣什麼?這裏沒有魚啊。’那人奇怪道:‘沒有魚,你怎麼會知道的?’——你說,那路人怎麼會知道呢?”

“這有何難!”席將軍大笑道,“一個小池塘,水又清,有魚沒魚一看就知道了!”

“不錯。”蓮生點頭笑道,“清水裏沒魚是一看便知的。那清官的行李裏有沒有銀子,還要費勁去拷打嗎?”

席將軍怔了怔,再仔細看這個女孩。

縛著雙手,滿身泥汙,卻靜若蓮花。

“你叫什麼名字?”

“蓮生。”

“你是那個老頭的人?”

“梅大人仗義傾囊為婢子贖身。”蓮生含笑向他解釋:這就是她為什麼被夫人綁在船艙底的原因。所以他此行若不想空手而回,最好的選擇便是將她——如此昂貴的貨物——劫走。同時請放過甲板上頭的舊主人們,因為跟他們過不去,實在不值得。

蓮生不曾想到席將軍是如此爽快的接受了她的建議,立刻削斷她的繩索、直抱到岸邊馬背上,打著呼哨下令閃人。她忍不住再確定一次,雪公一家真的被放過了嗎?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蓮生輕輕喘出一口氣:那末終有一次,她不是掃把星。

駿馬飛馳而去。

席將軍的寨中原來已有位夫人,是個大家閨秀,當初雖是半搶半娶過來的,但既過來了,也便委實是一門心思過日子,這些年來,與席將軍縱算不上你儂我儂,總也相敬如賓。因此她見到又來了個蓮生,肚裏難免有些不自在。奈何蓮生從頭到腳都嚴守婢子的本分,低眉順眼、手腳勤快,每常閑著沒事就把“恩公”、“恩公夫人”念個十七八遍,道是救她性命的,恩同再造。故這夫人沒個縫隙發作,時日一久,也就處了下來。

夫人舉止嫻靜,幼承 “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閨訓,女紅針指無人能敵,於文字上卻不過略識之無18而已,況又身子虛,時時有個頭疼腦熱、心慌氣喘的症侯。故此席將軍四處征戰時,夫人必不能跟隨——就在身邊時,席將軍想議論個兵法、說些陣仗上的事,夫人也是聽不懂、不想聽的。如此一來,蓮生的地位,就漸漸微妙了。說是婢女,不過一個侍奉的人兒,然而人情世故、舉重若輕,兵書陣法、過目成誦,噓寒問暖、慰人心脾,談局論勢、每每中節,怎怪得席將軍對她越來越倚重!連軍中將士都知道,倘若犯下什麼事,不敢求將軍、不用求夫人,隻要求得“蓮姑娘”答應,那是一定便能妥當的!

席將軍的勢力一日日坐大,雖然沒有明說,他願意相信是蓮生帶來的好運。尤其不久前與蓮生商量後,他屈身投誠一位看起來有天子氣的草頭王,被正式拜為將軍,從此擁兵於陝,安享富貴。偶爾出師寧、贛,每有斬獲。

這日又奪下一座城池,城中舊官兵能收編的收編,不能收編的發到邊地開荒去,或者直接砍頭算數。席將軍飲醉了回還帳中,箕坐打盹,蓮生為他溫杯解酒茶置在案邊,自己翻開那些文案,幫忙整理謄寫,翻著翻著,眼睛便直了,抬起頭來,看看帳門、帳門低垂,看看燭火、燭火搖曳。她垂眸再呆了半響,直直走到席將軍麵前,跪下,喚:“將軍!”

席將軍從半寐半醒中猛然驚起,嚇了一跳。

不知是否因為燭光的關係,這小女人的臉上微微泛出層紅雲來,連眼中都別有層盈盈水氣,格外晶亮……那點晶光是逼人的。

“什麼事?”他問。

蓮生將手中文卷翻給他看,那一頁,正是等著發配的俘虜名錄。蓮生指給他一個名字:也不知哪府衙門什麼司,黑壓壓整頁名字裏,單指出來一個,邢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