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如意(1)(2 / 3)

這話失口叫出,兩人頓時死靜。怕陽氣的女子?那她……是什麼身分?

如意垂下頭,手指尖都在瑟瑟發抖。她怕他用看妖怪一樣的目光看著她。怕得要死。

“——姑娘要走嗎?”片刻,林致君問。

如意看著他。如果她想走,一開始就不會來。他不明白嗎。

“我這種人,沒有任何地方配照顧姑娘的。”林致君苦笑,“如果姑娘覺得我有什麼好處,讓姑娘想留下來的話。那,就請留下來吧。”

如意站著,眼睛裏慢慢漾起水光,水光裏又終於漾出笑意。林致君一直在緊張的看著她,及至見到這份笑意,才吐出一口氣,鼻子竟一酸。

剛才,他的手藏在袖子裏,也在微微發抖。

不管她是什麼來曆,他直覺自己是配不上她的,俗世裏的一頭家畜,麵對水上飄來的花。怎麼可能有交集呢?可是她來了,並且願意留下來,他也不敢問原因,隻是回轉身,掩飾著開步往前走、悄悄印一印眼角。

如意在他後麵跟著,看了看旁邊的街牆,不動聲色把手往前抬一點。

——這樣,在牆上,他們的影子就像牽著手一樣。

自如意來了後。林致君果然事事如意。他販茶、茶漲,販絲、絲貴,錢財潑著也使不完,什麼寬宅大院、金銀珠寶,都可以添置。林致君高興得像是跌進玩具鋪裏的孩子。

他歡喜,如意也歡喜。當你很愛很愛一個人時,他笑,你也跟著笑。如意眼中就是這樣的笑意。

可是林致君越來越少陪她了。單獨布置一個精致的院落,請她住進去,日日香花供奉,他早午晚三次躬腰在門外請安。“為什麼要這樣?我是你的丫頭啊。”如意愕然道。

“……不敢。”林致君囁嚅著,抬起目光,剛觸到她的下巴,又慌亂的錯開去。

如意的笑意像正午石頭上的水沫,還沒來得及泛起漣漪,就這樣幹涸。他怕她。她知道了。到底把她當怪物,仙也好、妖也好,總之是對他有恩的“非人類”。感恩,敬畏,也不過就這樣了。

她的紅裳在風中輕輕拂動,像跌在水中的霞光,紅得孤寂樣子,灼痛了他的眼角。為什麼會痛?他不知道。從初初見她開始,為什麼會喜悅、畏懼、疼痛,他完全不知道。

婢仆中傳出流言時,他不假思索把那些人都辭退了。如意耳朵裏聽到一點風聲,走出院門去問,得到一些閃躲的目光,她明白了,退回去,闔上院門。

暮色沉沉。他可以辭掉所有那些說她是妖精的人,為什麼卻不能自己走到她麵前,親口告訴她一聲:他需要她,不管她是什麼人?如意蹲在池邊,將雙手浸進水裏。

沒有月亮,但夜色並不黑,而是灰色,無數層柔膩的灰色,微妙的暈染了這個世界,像某種胭脂,暗影憧憧,直要醉了一般。如意褪下紅衫,躍進水裏。水,隻有它會這樣永遠溫柔的包裹她,永遠等她,從無限遠的從前延展到無限遠的未來。為什麼不回到水裏呢?她抱著自己的身體慢慢沉下去。

那時,林致君正扶著欄杆,向如意的院子張望了一下,見到她的紅裳。

不知為什麼,她總是穿紅衣的,並且總是一種顏色,並不濃烈,嫣然的、低婉的,蒙著一層水氣,總像是哪裏見過的般。哪裏呢?某個黃昏半開的薔薇。某支胭脂盒子裏的餘味?他想著,看見她將衣衫褪下。腦子裏“嗡”的一聲,疾忙閉上眼睛,餘光看見一抹雪白影子滑進水裏,幾乎不激起任何波浪的,像條白色的大魚。“有道白影子躍到池裏去……”他想起舌頭和耳朵之間悄悄傳播的那個流言。

張開眼睛。什麼水妖?什麼大魚?女孩子纖秀的身體沉在池底,黑發盛開在雪白後背上,如一朵雲。“也許她是水鄉來的,喜歡玩水吧?下人們以訛傳訛,說差了。”他想,心下格外的一寬,等她浮起來。

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長得幾乎足夠窒息,如意升上水麵,趴到池邊的假山石上。

為什麼這麼還是要回到水麵?明明這麼辛苦,為什麼還要留在人間嗬?她想著,流不出眼淚來。

林致君隻看見她的背影。幾點星光映著池光,夜色那麼深,她俯在山石上的背影,是那麼孤單的樣子。

他讓她獨居一院,從來不敢去打擾,隻怕驚擾了仙人。可是,即使是仙人……也會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