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如意(1)(3 / 3)

第二天,林致君求見如意:“再過幾日,便是上元節。姑娘可願去燈市玩賞?”

如意愣片刻,喜出望外道:“真的,你帶我去麼?”

“真的。”林致君看著她的笑容,也不覺笑起來,心下格外輕快。

上元那夜,果然繁華旎麗。張燈的,有白玉燈、無骨燈、五色玻璃燈,一燈疊著一燈,這燈還未賞足、那燈又來添輝;猜謎的,有秋千格,卷簾格,白頭格,一格奇似一格,這張還在猜度,那張已然揭曉,更有快活三郎、踢蹬鮑老,喬喬扭扭,傀儡社戲;又有賣乳糖圓子、水晶膾、韭餅、蜜煎、南北珍果的,又有擊丸蹴踘、踏索上竿、賣藥賣卦、百戲雜陳的;男女的妝戴,燈球、雪柳,白紙蛾、火楊梅,挨擠在一處,爭奇鬥妍,眼睛都用不過來。更因上元夜慣是不設防,多少調光的、訕語的、撩弄的,也都做將出來。如意照常穿著紅衫,林致君又贈她一條雪白的毛領子,圍在頸項上禦寒,紅白相襯,益顯出容光來,那些浪蕩兒哪有看不見的?眼風兒、呼哨兒,疊著遞過來。如意膽小,隻管低頭掩耳,林致君怕她走丟了,正在發愁,忽然狂風大作,眾人都掩麵避風,一個燈籠給吹得“嘟嚕嚕”滾到林致君腳邊來,林致君正低頭,驀的芳香襲人,一雙鵝黃袖子伸過來,手指上明豔的蔻丹:“多謝。”林致君怔一怔,這才醒悟,忙揀起燈籠遞給這女子,風又一吹,卷起女子頭上蒙的粉色紗羅,林致君眼前一亮,見麵前一張臉,雙眉精描、眸光灩灩,頰邊花鈿巧施、髻上七寶珠翠,竟是無處不妥貼。林致君從沒見過這樣精致的女兒家,不覺看呆了。

如意嘴巴張開來一點,又合上。

他是人間的人,當然總有一天,會迷戀上一個人間的女孩子。她又能說什麼?

一個雙鬟丫頭奔過來:“小姐!”去扶鵝黃衫子的女子。黃衫女子正接燈籠,風還在吹,紗羅迷了眼睛,她一時沒接住,燈籠“的溜溜”又跌落滾遠,眼看滾壞了半邊,那黃衫女子快步過去追,雙鬟丫頭一把扯住。黃衫女子急道:“那是三……”雙鬟丫頭比她還急:“什麼時候了?快回去!”扯了就走。

林致君腳下也不覺跟過去,情急間順手就拉起如意,兩手交握時,“哎呀”一聲,急丟開,嚇得一揖到地上:“得罪得罪!姑娘恕罪,千萬恕罪——”

如意靜立著,望他。風為什麼這麼大呢?把眼睛都吹濕了。她淡淡笑著,把手遞給他:“沒關係的。婢子不認識路,煩勞君子牽住。”

林致君心跳如搗,仍然不敢牽。看看黃衫女子快消失在人流中,心一橫,牽起她的手:“得罪了。”

她的手很小、很冷,掌心水淋淋的。他握住時,她的手抖一下,暖和起來一點,汗卻出得更甚,像要融化了一般。“真的沒關係?”他回頭問。

如意搖搖頭,唇角一彎,沒有聲音的笑著,好讓他放心。

有什麼關係呢?她本來就不是他世界裏的人,多接觸一刻,都是奢求。那麼,就算融化在他手裏,又有什麼關係啊!隻恨腳下的路越走越短,臉上卻還要笑著,笑得舌尖都苦了。

那位黃衫女子原來姓孫,排行第四,還沒有出嫁。家門口蹲著兩隻石獅子,高高掛著紅燈籠,匾額上寫著“書香傳家”四個大字——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兒。

林致君格外慎重,花大價錢請了個名聲極響亮的媒婆去說媒。媒婆滿口應著,興興致致過去——灰頭土臉逃了回來。

“我們孫家世代書香。祖老爺中過進士、太老爺中過舉人,老爺現任著員外郎,連小少爺都登第了童子試。一介商人想來提親?欺人太甚!再敢登門,綁到官裏去辦他一個違製!”這是媒婆帶回來的話。

林致君悶悶的坐下去。上好的器具、精美的絲綢,他覺得喜歡的,都堆在身邊,那又抵得什麼呢?上元節見到的女子,絕美的妝容還印在心頭,但那道門檻卻越不過去。用再多的錢都越不過去。他覺得人生統共沒有意義。

如意蹲在潭邊,挽起袖子,輕輕撥著水。一雙手那麼小,膚色白膩,指甲短短的,白得幾乎透明,沒有搽一點點顏色,連最淡的鳳仙花汁都沒有,在水中撥動時,讓人有一種錯覺:這雙手好像隨時會變成兩尾小魚,融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