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巫女黃昏(3)(1 / 3)

洋人身上有味道、人又粗蠢,鬼怪似的,我也害怕,但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為了補上幾千銀子的缺口,說不得也隻有硬著頭皮上。

“把他們當畜牲罷。賺了錢,買下一輩子的歸宿。值當!”我這麼跟自己說,臉上滴水不漏,依舊妥貼應酬。

酒過三巡,正要開始不堪的時候,房門忽然打開了,陳子南一頭撞進來,失聲叫道:“香浮!你——在做什麼?”

我做什麼……他又怎麼在這裏?門外何仲恒一閃而過,那張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陳子南不再說話,隻是不停喘粗氣,手揚起來了。要打巴掌麼?我閉上眼睛,身子一個趔趄,撞上旁邊一個櫥子,有東西“嘩”砸下來。

陳子南伸出手,“咣”替我擋開這個花瓶。它碎了一地。他垂下手,再不看我,走了。

洋人嘰哩咕嚕說話,大概在問出了什麼事。我慢慢坐下,心裏知道,我給下了套子。

他爹要他回去,想必使了錢,媽媽已經嫌他行事危險、油水又已經不多,便使計把他逼走。我們已經完了。

陳子南回了家,我依舊做生意,夜夜笙歌歡笑。人都說,香浮姑娘倒比以前更俏皮了。新來的總督替朝廷簽了一份和約、消了戰禍,設宴慶賀,請不少青樓女子作陪,我也在此列。總督帶著七分醉道:“那陳家小子想扳倒我?日後必辦他一個亂黨!”“大人英明!” 我笑得前仰後合,發髻上銀簪子都斜了,懶得整理,一手捋它下來,另一手就端了酒杯敬酒,走近總督時,手裏的銀簪子趁勢插進了他後心。血噴出來,我想:咦,是燙的。人就暈了過去。

我刺死總督,非同小可。知府坐在堂上,把刑具摔下來,問我是否跟亂黨有什麼關聯、陳子南又是否有什麼牽涉。我幾曾吃過這種苦,痛得昏死過去、又被涼水噴醒,口中隻稱“腳滑了,失手,與旁人無幹”。知府無法,又把我關回牢裏。

小小的囚窗外,月光薄薄灑進來,清冷得像是死亡。獄卒睡熟了,鼾聲沉沉。忽聽頭頂微微響動,我抬起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屋頂出現了一小塊缺口,裏麵探出個須發像刺蝟一樣的腦袋,衝我比個“噓”,跳下來,手裏一把大劍,二話不說把枷鎖像豆腐似的劈開了,橫腰抱起我,說:“走。”飛躥上屋頂。

我像在作夢,下意識雙手抱緊他,想:“這人,我怎麼像在哪見過?”官兵吆喝著趕過來。我閉上眼睛,隻覺得身子飛起、又落下,落下、又飛起,耳邊滿是金鐵交鳴聲、喊殺聲、風聲。一共過了多久?這場廝殺像是永無盡頭。可他竟然抱著我突出了重圍,仍然飛簷走壁,不知走出多遠,到一幢似乎荒廢了的大宅子,把我往屋子裏一放,裏麵已經有個人,也是滿身狼狽。我一見,尖叫一聲,撲了上去。

那是珠兒。他把珠兒也救出來了。

“大俠……英雄——義士!”我語無倫次,“多謝你!大恩不言謝。您高姓大名?是誰托您來的呢?陳公子嗎?”

這家夥搖著亂蓬蓬的腦袋,眼神倒是清澈的,“哼哼”冷笑幾聲,道:“問這個幹嘛?”

“因為……如果義士承認您是陳公子托來的,妾身就安心了。”我垂頭回答。

大漢沉默了一下:“好吧,我是。我姓王,姑娘可以叫我阿王。”

我們一起躲在了這宅子裏,我時時問:“陳公子還好嗎?什麼時候來接我?”阿王必定回答:“等時局穩定,他就來了。”我便覺得自己像深閨裏的小婦人,和著一個陪嫁丫頭、一個夫家的仆人,共同等待遠遊在外的夫君,這是多麼甜蜜的等待。

日子緩緩過去,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又快到夏天了。那陣子,說來也怪,明明不是什麼節日,外頭老是放炮仗,街巷上人們還在嚷著什麼,隔了厚厚院牆,聽不太清。問阿王,他隻是含糊其辭,我也沒深究。

這天,阿王出去辦事,我聽得外頭隱隱有賣冰碗的吆喝聲,勾起饞蟲,叫珠兒在牆頭綰下繩索買他一碗,珠兒去了許久,氣急敗壞的跑回來,道:“姑娘不好了!我見那賣冰碗的擔兒上插著怪樣的小旗子,不識得,動問一聲,那販子竟然說,皇上沒了,所以不插龍旗了,換這個——他說的是,什麼皇上都沒了!改朝換代了!姑娘,就是陳公子常說的那個革命黨,得了勢了!您信嗎?都有一段時候了。天下都變了啊!阿王怎麼提都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