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逢亂世(2 / 3)

藍月喜仍在虛脫中,急需補充一些營養,然而,家裏當時隻有一個三歲的戴春鳳。她看不清屋裏的東西了,叫道:“媽,點燈,媽,給我點燈!”

以往,戴士富不玩到半夜是不會歸家的,通宵達旦也是常有的事。冥冥中也許是有種巧合,偏偏他今天輸得精光,偏偏又在下午的時候看見**披衣起床……戴士富一路從硤口鎮直回到保安村。

在門外,他聽到女兒在叫喊,裏頭一片黑,登時火起,用腳猛踢門凶道:“屋裏的人死啦,為何還不點燈?!”

沒有人回答,他走進屋去,隻聽得房裏有嬰兒微弱的哭聲,於是記起妻子這幾天可能臨盆,急忙點上桐油燈,往床上一照,登時暗叫苦也。

戴士富以為妻子已經死了,邊跑邊叫道:“救、救人啦,我老婆死、死啦!”

鄰居從窗口伸出頭問道:“什麼?你老婆死了還救什麼人?”

戴士富自知急得說錯了,忙脹紅著臉解釋說:“不、不是的,我老婆生孩子昏過去了!”

鄰居道:“那還不快去村裏叫幾個生過孩子的女人來接生。”

戴士富飛跑著去了村裏,一會叫來幾個會接生的婦女,七手八腳給藍氏掐人中,燒水給嬰兒洗身子。

戴士富對這些一竅不通,哈著腰搓手在屋裏走來走去,不時衝著幫忙的人傻笑一聲。

洗胎兒的女人埋怨道:“不知道是什麼時辰生的,怎挨到現在才知道,胎兒身上的髒東西都結痂了,洗也洗不淨。”

鄰居插嘴道:“大概是酉時罷,那時天還沒黑,我聽到嬰兒尖尖的哭聲,以為有人在這裏,所以沒有進門看看。可誰知—”

看管產婦的女人道:“戴士富,快,快去我家裏拿枝人參來,弄點水灌一灌看如何。”

戴士富於是屁顛地去村裏討來人參,磨成水,遞給女人去灌。

嬰兒已洗淨包好,女人抱來往戴士富懷裏一塞,道:“拿去,你的兒子,和你剝了皮似的一模一樣,一張馬臉。有了兒子今後可不許胡來,給後人也該帶個好樣。”

戴士富接過兒子,在桐油燈下細瞧,嬰兒時不時睜開眼睛看他,樣子果然酷似自己,煞是可愛。

戴士富含含糊糊地答應著,抱著兒子,心底立即湧起一股做父親的神聖感、使命感。

藍月喜經灌下人參水後,一會也還過陽來,一醒來就尋找兒子,戴士富於是抱過來給了她。

回顧自家的出身曆史,戴家也算得上是一個源遠流長的官宦世家。祖上的名字見於史藉的,有公元前西漢武帝時期的戴聖,戴聖與叔父戴德同時就學於西漢著名經學家後蒼門下,然後自成一派,成為西漢今交禮學的“小戴學”、“大戴學”;接著又有東晉的學者、雕塑家和畫家戴逵,唐朝的右丞相戴至德,元朝的秘書修撰戴安德,到清朝又有戴士富的祖父戴啟明被朝廷誥封為武德左射騎。真可謂上千年鍾鳴鼎食,經久不衰。

戴氏一族在漢晉時期祖居河南商丘,安徽宿縣一帶;唐宋以後,逐漸南遷,到元、明時代,輾轉遷至浙江龍遊縣,到戴啟明手中才在江山縣仙霞嶺定居下來。

三天後,產後仍虛弱的藍氏問丈夫道:“兒子起什麼名字你想過沒有?”

戴士富素來讀書不多,搔著頭皮皺眉想了一會,道:“他姐叫春鳳,就給他起名叫春風罷。”

戴春風長到兩歲,母親又給他生了一個弟弟,起名戴春榜,也就是說,如今已是五口之家。

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戴士富雖已拖兒帶女,但壞習氣仍無多大改變,常在外麵滋事生禍,又賭又嫖。藍氏拿著沒辦法,隻能暗暗垂淚。光靠幾十畝山地攬佃租收入常常捉襟見肘,日子頗為艱難,藍氏隻能咬緊牙關,一邊帶養三個孩子,一邊拚命攬針線活做。

由於藍氏能幹靈巧,一手針線做得幹淨利索,加之為人謙和,頗結人緣,生意從不離門,一宗接著一宗,至於丈夫那裏,她早就不依靠,當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突然有一段時間,戴士富不再外出,在家裏逗逗孩子,不時幫藍氏擔水掃地。

藍氏好生奇怪,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久了以後,見丈夫還是這樣,認定他是回心轉意,心中好不高興。

一天夜晚,戴春風姐弟幾個睡熟後,戴士富爬到妻子那頭。藍氏道:“不幹不行麼?我又要做活,又要帶孩子,哪來的精力想別的。”

戴士富暗暗嘀咕道娶這種老婆不去外頭花心才怪呢,一點也不懂得享受人生樂趣。

如此一想,他為自己找到了在外頭胡作非為的借口,心安理得起來。

戴士富側身睡到妻子旁邊:“阿喜,我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

藍氏伸手替另一側熟睡的孩子抻抻被,嘴裏“嗯”了一聲,表示她在聽著。

戴士富道:“我想再賣幾畝山地,這日子過得—”

藍氏一聽說又要賣地,不再漫不經心了,翻身詰問丈夫道:“日子不好過,難道賣了山地日子就好過了?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又在外頭賭輸了欠人家的債?”

戴士富見妻子不同意賣山地,不吱聲了。

藍氏想到自己嫁了個這樣的丈夫,他不僅不能幫助自己,反而老是招惹這樣或那樣的麻煩,原以為他已經轉變學好,沒想是欠了人家的債還不了不敢出門。想著想著,就哭了起來。

這一哭驚動了六歲的女兒戴春鳳。戴春鳳已開始懂事,並能幫助母親幹一些小活。深更半夜見母親哭泣,估計肯定是有很傷心的事,於是“哇”的一聲跟著哭了起來。

哭聲又相繼驚醒了三歲的戴春風,半歲的戴春榜,一家人的哭聲應和在一起,從窗口傳向仙霞嶺,甚是淒惶。

戴士富亦覺得理虧,但還是口氣強硬地吼道:“哭什麼哭?又不是死人了,不賣就不賣,再哭我把你們一個個全扔出窗外去!”

窗外很黑,小孩子最怕黑,常聽大人嚇唬他們,黑暗裏有鬼有惡狼……姐弟仨都不哭了,都伸出手抓牢母親的睡衣。凡受驚的時候,隻要在母親身邊他們就不怕的。

這時候,在他們幼小的心裏,覺得天底下最壞的人是父親。

尤其戴春風老想不通小孩子為什麼要有父親,如果沒有那該有多好。有一次,戴春風突然問道:“媽,阿爹每天出門又為什麼要回來呀?……”

藍月喜摟緊他道:“傻孩子,你們都是他親生的,不回來又去哪裏?”

藍春風睜著葡萄似的眼睛,以他三歲的年紀說什麼也想不透人世間本來就很複雜的事情。

因為都躺一頭太擠,戴士富長籲一口氣又爬回自己那一頭。

藍月喜不再哭,哭也沒有用,除了咬緊牙關挺過去外全無辦法。為了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她必須堅強、再堅強!

一宿無話。

以後的日子仍和往常一樣,平淡無奇,隻是戴士富夫妻倆心裏老是積壓著一層趨之不散的陰霾。

一天,藍月喜對丈夫道:“孩子他爹,你真要是欠了人家的錢老是這樣躲著也不是長久之計。你有家,有妻有子有兒女,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隻要你下決心戒賭,我回娘家找孩子他外公想想辦法。”

戴士富長籲短歎,不答,隻是搖頭。

藍月喜道:“是不是輸得太多,沒有辦法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