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逢亂世(3 / 3)

戴士富抬眼望一望妻,仍然搖頭。

藍月喜急了,正要追問,隻見外麵“吱吱呀呀”一頂兩人抬的轎子徑直奔向戴家老宅。

這是一頂小型花轎,外圍用時新的花洋布修飾一新,在鄉下極為罕見。

戴春鳳、戴春風見來了一頂如此漂亮的小轎,從屋內奔跑出來,扔掉手中玩耍的泥巴,叫道:“看花轎羅,看新娘羅!”

戴士富一看見這頂花轎,立即臉色大變,正欲躲藏,轎子已停在禾堂。

轎布開處,款款走下一位妖豔的女人,聲音尖尖地道:“啊呀呀,戴士富,你好沒良心,把我早給忘了!……”

藍月喜細細打量女人,隻見她畫了眉塗了口紅,穿一件緊身旗袍,每走一步,那口子開得很高的旗袍被風揭開,露出白生生的大腿……

兩位轎夫尋一把草就地坐下卷旱煙抽,不時眼熱地回頭看女人的大腿。

女人走過來,見藍月喜一臉不悅,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幾遍,仍用尖尖的聲音叫道:“啊呀呀,難怪戴士富不想我了,原來是家裏養著一位這麼漂亮的老婆!”

說到此處,女人臉一沉,把笑容收起來,斬釘截鐵道:“這也好,我們從此一刀兩斷,不再牽牽連連,藕斷絲連。隻是有一件事我得聲明,戴士富—”

女人高八度的聲音令戴士富嚇了一跳,他忙陪著笑臉道:“阿姐,有什麼吩咐?”

女人柳眉倒堅,怒道:“戴士富,休要裝蒜,你欠我們的房門錢快點拿出來!”

至此,藍月喜才聽出個頭緒。

原來,這女人是硤口鎮妓院的鴇母,專門出來討債的。自從戴士富欠了她們房錢以後,再不肯賒賬,偶爾藍月喜正在哺乳期對房事壓倦,致使戴士富日子難熬,仗著一身武藝,天天在妓院胡攪蠻纏。鴇母無奈,正愁收不到款,適逢有位黑道老頭子來妓院快活,於是心生一計,傍著黑道做靠山,開始大膽放肆地賒賬,不再愁收不到錢。一開始戴士富並不知內情,如魚得水,放勢大嫖,一個月下來,竟欠了幾十塊大洋。正想故伎重施——翻臉賴賬,誰知鴇母一聲吆喝,立即喚來一幫打手將他團團圍住,才知道這回想賴也賴不掉了。

戴士富是見過世麵的人,自知寡不敵眾,推說身上沒錢等過一段時間再還。鴇母也不再怕他了,約了時間才放他回來。

戴士富回到保安村,不敢再去硤口鎮,老老實實呆在家裏。自知約好的日期一天天迫近,不得不向妻子提出賣幾畝山地的要求。誰知道妻子堅決地反對。

丈夫欠了人家的錢,當然理虧,藍月喜一個端端正正的清白婦女不得不向**低聲下氣討好道:“阿姐,我不知道士富欠你的錢,因此沒有準備,還望阿姐再寬限幾天,籌備好再登門奉還。”

鴇母傲慢地昂起頭道:“這本身已經是寬限了,你們若不是故意賴賬又是什麼?告訴你們,大不了債我不要了,叫一幫人把這宅子踩平!”

藍月喜道:“阿姐千萬不要這樣。我委實是不知道,士富在外麵幹的事從來都是瞞著我。你就看在我這一窩孩子份上再寬限一段時間。”

這時,三個孩子都睜著懵懂的眼睛看著鴇母和他們的母親說話。三歲多的戴春風見鴇母的絲織旗袍在陽光下熠熠曜眼,遂大膽地伸出一隻手去摸。

鴇母一眼看見戴春風的手滿是泥巴,連忙後退甩著手絹道:“沒有一點教養!”

藍月喜一把將大兒子拖回,忙賠笑道歉道:“阿姐,對不起,這孩子是頭一回見到這麼高級的布料。”

不知是藍月喜這句恭維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鴇母良心發現,讓步道:“既然不關你們母子的事,那好,我就隻找戴士富一個人。戴士富你給我聽著,我再限你五天時間把房錢籌夠,不然我要你把放出的精子用嘴吸回去!做不到這一點你就是我襠裏的。”

鴇母說到這裏,又轉向藍月喜道:“這回就放過他了,如果還有下次,就休要怨我不講人情!”說著,伸出一隻手。

藍月喜不解道:“阿姐這是幹嘛,不是說好過幾天麼,怎麼……”

鴇母嘴一撇做出輕蔑的樣子道:“虧得你還是大戶人家出身,連這規矩都不懂,我這一趟的轎錢難道要自己掏腰包不成?”

藍月喜窘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小聲問道:“多少?”

鴇母道:“轎子一來一回是兩趟,加上路途遠,中間走要打尖,就算兩塊大洋得了!”

這兩塊大洋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要熬多少夜才能掙到。如今,她隻好從屋裏尋錢出來,抖顫著手遞與鴇母。

想到五天一過鴇母又要錢,藍月喜不得不手拖戴春風,懷抱戴春榜,後麵跟著戴春鳳回娘家,哭哭啼啼向兄弟訴了原委。

藍家人雖恨鐵不成鋼,但也無奈,更看在幾個外孫可憐的份上,不得不湊夠還債的錢。

以後,戴士富雖不再那麼放肆,但習慣了放蕩生活一朝受挫折,整天鬱鬱寡歡,終於在1925年一病不起,最後死在家中。

這一年,戴春鳳9歲,戴春風6歲,戴春榜才3歲多。

父親的去世,並沒有給三個幼小的孩子造成精神上的打擊,相反少去了那個經常暴跳如雷,動輒打罵孩子的惡神,以後的日子還多了不少快樂。

藍月喜新寡,仍一如既往地含辛茹苦,獨撐家門。

母親哺養孩子的不易,使戴春風對她特別孝順。而父親晚年的放縱和揮霍,給這個家庭留下了放蕩名聲和處境十分窘迫的生活。

雖然如此,深明大義的藍月喜還是準備把兒子送去上學。她想若要重振戴家聲望,唯一的出路是讓孩子們讀書。藍月喜對兒子的期望是很高的,希望他能功成名就,有朝一日能恢複祖業的光輝。因此,她咬緊牙關,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1903年春天,戴春風7歲了。他的身體很結實,外形酷似其父。一天,母親把他叫身邊,道:“風兒,你都7歲了,不要再和弟弟他們玩耍,媽好想你上學。”

7歲的孩子當然什麼都不懂,他雖然頑劣,常常在村裏生出一些諸如把夥伴的頭砸一個包或將人家的瓜秧澆一盆開水之類的禍來,但母親的話還是聽的。

就這樣,戴春風換上母親給他縫製的土布衣褲,挎上書包,隨母親去拜見先生。

一路上,藍月喜對戴春風道:“風兒,你應該懂事了,我們家從前雖然富裕過,可現在已今非昔比,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窮人家讀書是很不容易的,如不好好用功,不僅對不起我,更主要對不起你家的列祖列宗!”

戴春風含含糊糊地答應著,他是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一路新綠吐芽,花兒開放,蜂飛蝶舞,煞是可愛,本想甩手去玩個痛快,手又被母親緊緊捏著,動也動不得,隻好暫時放棄,不去想,等上了學後再天天玩耍。

一會戴春風來到鄉塾,很快就要見先生,心裏不免虛怯,但到了土磚房門口,突然止步不敢走了,藍月喜拉了幾次不動,問道:“風兒,你這是怎麼啦?”

戴春風叫道:“媽,回去,我不要讀書。”

藍氏聞得驚訝,叫道:“風兒,你說些什麼?你還聽不聽媽媽的話?”

戴春風哭道:“媽帶我回去,我在家裏聽媽媽的話,我不要讀書。”

藍氏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