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帝廟母子相會(3 / 3)

出來後,他一無所有,開始在寧波街頭流浪。

時值冬日,北風呼呼,風霜雨雪,緊相交加。很冷,他的衣扣在作戰中掉了,隻得暫去拉圾堆裏撿草繩綁了,暖和暖和。他的褲子還是敗逃那天穿反了的,一直沒有改過來,褲襠開了一個大口,也不介意。

身上在俘虜營裏帶滿了跳蚤、臭蟲,加上土生土長的虱子,已把他咬得失去了知覺,偶爾揭開一看——全身都是蟲咬的小紅點……

這些都顧不上了,最要命的是餓呀!人不吃會餓死,餓死是人世間最殘忍的一種死法,連人犯臨刑前還要吃一頓飽飯呢。

本想去飯店幫閑混口飯吃,可人家一見他那模樣早就叱叫:“去去去!我這裏不施舍!”

怎麼辦?這樣子最好還是去討飯的好。經曆了這一番生離死別,他再也不去管什麼麵子啦、羞恥心啦。人到了走頭無路的時候,什麼都可以幹的,殺人放火,攔路搶劫,甚至吃人肉……

本來戴春風也去偷去搶,可身體經過這一係列的折騰,早就不行啦,搶也搶不過人家,還會挨打,等養足了精神,恢複了體力,我會是一條綠林好漢的,他想道。現在叫做虎落平原,是沒得辦法的。

戴春風蓬頭垢麵、形容枯槁地沿街行乞,為討幾粒食物下肚,他遭人白眼,被人唾棄,有時還有惡狗欺淩,追得他屁滾尿流,嚇得他魂飛魄散。

這時,他深深體會到,做乞丐也不易呢,隻好學了同行,一個破袋掮著一隻爛碗拿著,手中再執一條木棍。這樣好多了,有“打狗棒”再也不怕狗咬啦。

這年頭兵慌馬亂,災慌不斷,晴久了就旱,下雨久了就澇,民不聊生,加入乞丐行業者日眾,飯不好討咧!

好個戴春風,還算腦瓜靈活,專揀富裕村落向普通民眾行乞。深門大宅他是不會去的,大凡世間富人,都靠吸榨他人血肉起家,心如蛇蠍,不會施舍他,往往平民百姓反倒有人性,富同情心,見戴春風如此落泊,都樂得分一口飯半個饃予他,吃飽後,待天一黑,隨便找個寺廟亭閣就是一倒,一個夜晚也就過去了。

待新的一天來臨,他又帶上破袋破碗、打狗棍這三樣寶貝沿途討飯也。

這一天說來運氣不賴,一戶人家治喪,大宴賓客,戴春風除了吃飯之外,還得到一大碗肥肉。這一天的吃食就算有了,去池邊摘些葉包了,塞進袋裏,準備早早休息,又沿途尋找宿處。

戴春風尋得一座關帝廟,把三樣寶貝放了,正要躺下休息,見外麵天色太早,恐半夜醒了反而睡不著,寂寞時難免胡想其他,便不躺了,但又無事可做,想起一身虱,跑出廟去抬頭一望,見太陽西斜,暖和的陽光照在西牆邊。

戴春風對著太陽,脫了衣,蹲在牆腳尋起虱子來。

定眼一瞧,衣服破縫裏潛伏著千軍萬馬,見著陽光,蠢蠢欲動,一隻隻肥得圓滾滾,探頭探腦。

戴春風道:“老子吃了這麼多東西,一樣骨瘦如柴,老想不通營養去了哪裏,原來都在你們身上!”

戴春風每抓了一隻,扔進嘴裏,牙齒一咬“嘣”的一聲好脆!如此接二連三抓虱、咬虱,倒也不失為一種人生樂趣,直咬得嘴角血肉模糊,虱屍成堆,仍樂此不疲,不亦快哉!

正起勁,廟前樹上一隻黃雀飛了,帶走一路撲翅聲,戴春風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收眼時看見遠處路上一個婦女踽踽走來,好生麵熟。

戴春風停了捉虱,眼睛直看,待看得清時,對方也認出他來,舉手叫喊:“春風,我苦命的兒——”

戴春風聽母親如此一喊,觸了傷心處,淚如婆娑,站起來叫道:“媽媽——”

母子倆在關帝廟門外抱頭痛哭,哭到了傷心處,竟用手彼此抓對方,也不覺痛。

終於哭夠了、摟夠了,藍月喜鬆開兒子,上下打量,心痛道:“風兒,你怎麼落到這個地步?”

戴春風於是原原本本把如何投浙江第一師如何與第三師打仗,又如何兵敗,當了俘虜,自己曆經九死一生淪為乞丐的事述了一番。

藍月喜聽得,又是一番淚流,一邊抽答,一邊掏出毛巾揩拭,並拿出燒餅油條給兒子吃。

戴春風擺手道:“孩兒今天運氣特好,有戶人家治喪,賞了幾碗大肥肉,我才得早早歸廟,可能正是天意罷,不然一旦錯過,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母親。”

藍月喜也道:“我就知道你會住宿這些地方的,果真沒錯。”

原來,自戴春風隨浙一師赴寧波打仗後,藍月喜婆媳倆每日牽腸掛肚,食不甘味,寐不就枕,又聽得浙一師,吃了敗仗,不少江山子弟回來的回來,沒有回來的也有消息。

藍月喜去向這些人探問,終探得戴春風被俘後又放出來,不曾歸隊。

藍月喜知道兒子脾性,估計肯定流落寧波,無錢回來,和毛秀叢商量,決定去找。

毛秀叢知婆婆愛子心切,當即表示支持,願一個人在家裏好好把持家事。倆人商量一番,把該交待的交待了,藍月喜收拾好行裝,馬上起程。

藍月喜年輕喪夫守寡,雖是個女流之輩,卻身強力壯,三寸金蓮,靈巧矯健。加之當年隨她的祖父在仙霞嶺腳下開飯莊,自幼見過世麵,見識過形形**的人。

一路上,藍月喜水陸兼程,曉行夜宿,吃盡千辛萬苦來到寧波。誰知寧波是大地方,到處高樓林立,一派繁華,大街上人頭攢動,麵對茫茫人海,怎麼也尋不著戴春風。可憐她一個婦道人家,靠三寸金蓮,以一腔愛子之心決意尋找到底。

正當精疲力盡心生絕望之時,藍月喜猛記起春風乃落難之人,身無分文,無錢住店,每晚必借宿於寺廟亭閣之處。於是改變策略,每日專在寧波寺廟亭閣處轉悠,今天果然撞個正著。

藍氏一番敘述,把戴春風感動得一次次流淚。藍氏忙把毛巾擰幹,替他揩拭,道:“不要流淚,流多了對眼睛視力不好,既然已經尋到,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按理要笑才是。

藍氏找到了兒子,放心了,道:“我已經有好久沒睡好了正乏呢。你把衣服扣好罷,免得著涼。”

戴春風道:“我已經在裏麵收拾好了睡覺的地方,媽就先去躺著罷,兒子替你把門。”說著,從地上拾起一條草繩,往身上一束,就算是“扣”了。原來見著媽媽時,他因太激動,隻把衣穿上,來不及束草繩就迎了上去。

藍氏道:“不要守門,我們都是窮人,身無分文,誰會來搶?我兒跟娘一起躺,這樣才睡著安穩。”

戴春風隨藍進廟,在關雲長、關平的大塑像後麵的空地上躺了,這裏較其他地方暖和、偏靜、戴春風是住慣廟宇的,因此很有經驗。

躺下來後,藍雖累,因心情高興,睡意全無,話也特別的多,道:“這些天我因尋不著你,心裏焦急,恰巧碰了一位江湖術士,求他給你算了一命。我報了生辰八字,這先生推四柱、排八卦,算出你的八字是屬雙鳳朝陽格,必主大貴。就一點不好,五行中土多水少,故有偏枯之像,且母在克父。”

戴春風一聽術士給他算命,來了精神,張開厚厚的嘴唇,傻愣愣地聽著。

藍月喜又道:“風兒,你聽聽,這算命先生多靈驗,他好像親眼見一般,他與你素不相認,怎麼知道你父先我而亡呢?經他一說,原來是你命中缺水。”算命先生臨走還叫我切切記住,如果取一個表示有水的名字,蓄水潤改觀,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事事不成。”

戴春風聽得,幡然悔悟,喃喃道:“難怪呢,我的運氣這樣不好,原來是命中缺水,這“春風”也不好,風會把土中的水份吹幹!回去後我一定再安名,取一個水汪汪的名字,這輩子就不愁前門。”

藍氏見兒子已有浪子回頭之意,也連連點頭,然後拉他起來,繞到關公像前訓導道:“關王爺流芳百世,靠忠義二字。當初你若不是觸犯省立一中校規,哪裏會落到這步田地?為人處世,忠義為重,往往貪意外之財,行非分之事會毀了一生前程。從今後,你好生記住教訓,在關王爺麵前起誓,改過自新!”

戴春風當下就依了母親,在關王爺麵前下跪起誓,決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是夜,母子雙雙宿在關帝廟,半夜時分,突然廟門一聲巨響,接著一閃火光劃破黑暗,映出幾張猙獰的麵孔來。

戴春風母子嚇著緊抱一起,瑟瑟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