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終於熬不住了,馬上拋售,除了頭本、船租其餘開銷,隻剩了五十塊大洋——也就是說,還虧了一半呢!
發財夢破滅了,戴春風涼了,也不敢回去了。
這時候,他一咬牙,索性把剩下的五十塊去賭場押一寶,贏了就回去,輸了就在上海打流,反正這輩子在外頭打流慣了,怨隻能怨命!
主意打定,便要討諸行動,他來到上海碼頭十六鋪賭場,心下又犯嘀咕了:不,我不能就這樣冒冒失失把錢投進去,得先看看行情,熟惡熟惡。
初來乍到,幹什麼都是茫茫然的,既然已安心在上海闖蕩,先找個安身去處再說,免得流落街頭。
當初從省立一中出來在杭州打流,有個徐記店棲身,他搜索枯腸,記起上海也有親戚的。
算起來這門親比得足親呢,戴春風的母親藍月喜有一位同胞妹妹,嫁到江山縣三卿口鄉王家。這位姨媽生有一女,比戴春風小一歲,名叫王秋英,她嫁了一個丈夫,據說就在上海一個什麼印書館當職員,叫張冠夫。
戴春風有了這條線索,馬上順藤摸瓜,隻要是印書館都去打探,在上海商務書館還當真找到了張冠夫。
張冠夫雖是“表妹夫”,但比戴春風大幾歲,原名張裕榮,號甫,江山縣保定人,早年畢業於杭州商業專科學校,在印書館謀得一個校對工作,收入不是很高,夫妻倆隻租了一間8平方米的亭子間,安了一張床後,就沒有多少地方了。
張冠夫為人厚道、隨和,很重親,把戴春風領到亭子,讓他與王秋英見了麵。
戴春風見表妹住房很窄,擔心妹夫不予收留,說謊道:“我從江山販運了一大批貨物在上海碼頭,因一時沒出手,在這裏人生地疏,無處安身,想在表妹處借宿幾天。”
王秋英不吭聲,抬眼看丈夫。
戴春風擔心被一口回拒,馬上搶過話頭道:“我知道你們也很擠的,心裏過意不去,這床下還有一點空地,我就睡這裏行了。最多隻需張破席。”
張冠夫聽了,麵露喜色,高興道:“表哥既然不嫌棄這裏破舊,別說住幾天,住幾年也隻要表哥願意。”
戴春風聽得,滿心歡喜,把東西帶了進來,記住路線,自此白天一早出門,夜晚才歸。
話說戴春風有了棲身處,膽子大了,底氣也足了,開始在上海浦東黃金榮開辦的“大世界”大賭場遊蕩,因此識得一些小流氓。
一天,戴春風跟一名小流氓談起想去大世界賭一博,又恐不了解內情,怕吃暗虧,因此想結認一些有用的人。
小流氓聽了,馬上告訴他道:“要想在賭場混,你隻須認識一個人,此人姓杜,名月笙,對你絕對有用。”
戴春風問道:“杜月笙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來頭?”
小流氓道:“杜月笙就是大世界遊樂場管事的,黃金榮手下的紅人,他的手段甚是了得。”
戴春風來了興趣,繼而從小流氓嘴裏了解到,杜月笙,又名杜鏞,光緒十四年(1888年)陰曆七月十五日生於上海浦東高橋。幼年父母先後去世,家境十分貧困,由姐姐撫養長大。杜月笙從小就好賭博,十多歲時因偷姐夫的錢賭博,與姐夫鬧翻,便私自跑到上海打流,跟小流氓馬世奇等人結識,坑蒙拐騙,專做無本生意。經常與馬世奇等人在小客棧裏擠在一張小床上過夜。他很愛睡懶覺,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才爬起來央求馬世奇叫一群人去街上“拋頂宮”(即混亂中搶別人的帽子)賣點錢來填肚子。
這樣混了幾年,等到有點本,人也熟了,就來黃金榮開的“大世界遊樂場”門口擺水果攤,因以販賣菜陽梨出了名,許多人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菜陽梨”。
杜月笙一向以善出主意而出名,大家都叫他“軍師爺”或“諸葛亮”。他販水果時,許多小流氓經常找他出主意去敲詐勒索。比如,許多商店在開張時怕流氓搗亂,便請巡捕記派人保護,他就出主意要小流氓在夜間去偷招牌,第二天再去勒索。比如有些生意很火紅的商店不肯給錢,杜月笙又出主意要流氓們去這些商店門口相互毆打,拋糞便、吐口水,弄得顧客紛紛逃避,不得不出錢給這批流氓。
不久,杜月笙的名聲漸漸轉到黃金榮耳朵裏,他叫人找了他去談話,發現他果然有不少名堂,便把他收到黃家去了。
杜月笙果然身手不凡,到了黃家,為了造成黃金榮的勢力,他獻計要黃金榮唆使一幫小流氓向當地商店、居民和殷實富戶去尋釁鬧事,他則悄悄跟在後麵出麵做好人,氣勢洶洶地毒打了小流氓,而那個被打的流氓對黃金榮猶如老鼠見了貓似的,使旁人覺得黃金榮“威震四方”。當時,黃金榮在法租界幹捕快,為了取得法國主子的信任,杜月笙又獻計要小流氓去法捕房對街的興記威貨店大搗其亂,一麵又指使人對店主說:“這件事隻要黃老板出麵壓一壓,才能太平無事,全上海的流氓沒有不服黃老板的。”店主去言請出黃金榮,黃金榮出現後,小流氓一個個裝成嚇得發抖的樣子,有的還作揖磕頭。黃金榮趁勢喝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這興記老板是我兄弟,以後再來搗亂,小心打折你們的腿!”小流氓一個個唯唯諾諾,以後果然沒有人去店堂搗亂了,於是黃金榮的名聲鵲起,法國人對他信任有加。自然,黃金榮也非常賞識杜月笙。
聽小流氓訴說杜月笙有如此能耐,戴春風動了結識他的念頭。戴春風佩服的就是這號人,並以此為榜樣。
戴春風轉悠到“大世界遊樂場”門口,猛記起還不曾問得杜月笙長的啥樣,他搔著頭,見了遠處的牆腳下蹲了一個“小癟三”,便決計上前去問。
但見這小癟三真“癟”得出奇:矮矮的個子,一張誇張了的扁臉,一雙外星人的奇大眼睛,再長一對其大無比的招風耳。
小癟三貌雖醜,卻有一絕活,隻見他左手拿一枚梨,右手捏一把小刀,眼瞧別處,左手的梨如轉盤似的轉動,一會,一隻梨削好了,一拈,整隻梨隻削了一刀,一塊果皮有兩尺多長……
戴春風走過去,向癟三討了果皮,細一看,更絕了:此皮粗細均勻,厚薄一致,中間幾乎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痕跡!
戴春風還了果皮,擊掌讚道:“絕,絕,真乃天下一絕!”
癟三受了讚揚,也不表現得意之色,隻是把削好的水果遞了過來,道:“交個朋友!”
戴春風欲接,又見對方那副尊容實在不敢接,想自己儀表堂堂,交這麼個“朋友”未免失麵子,但自己正要探問杜月笙,隻好伸手接過,一口咬了,果汁滿嘴,遂讚道:“好梨!請問先生認識一位名叫杜月笙的麼?”
癟三瞪著戴春風,俄頃,問道:“先生貴姓大名,何方人士,找杜先生有何貴幹?”
戴春風見癟三相貌雖醜,卻口齒清楚,言語機智,更兼於一手削梨絕活,立時有了一分好感,於是答道:“小人姓戴,名春風,浙江江山人士。本人在家喜愛賭博,今欲在上海撈世界,因初來乍到,恐吃虧,想結識一幫朋友,聽人說,在上海混必須認識一個叫杜月笙的先生才有用,此人能耐非凡,現在替黃金榮老板管理新世界遊樂場,所以找了來,可我從未見過杜先生,隻得來向先生探問。”
癟三道:“唉,真是不巧,杜先生剛出去。”
戴春風急問道:“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癟三握頭道:“不巧呢,杜先生這回出去運鴉片,多則十天半月,小則三五天。”
戴春風聽說,一下涼了半截,沒有了半點興趣。
沒想小癟三卻興致高漲,站起來拉著戴春風的手道:“阿生,上海人。喜歡賭錢,也愛結交朋友。既然春風隻想在賭場混,這裏的情況我很熟,不用找杜月笙了。”
戴春風無奈,隻好隨阿生進入賭場。
賭場裏人聲鼎沸,吆喝四起,煙霧繚繞,一派烏煙瘴氣的景象。
阿生在此處果然很熟,領著戴春風這裏走了,那裏瞧瞧,不時瞅準機會,押上一寶,居然也贏得些銀子。然後,兩個人喝酒吃肉,玩玩女人,幾天一來,把新世界遊樂場玩了個兜底。
一日,阿生來找戴春風,愁臉道:”春風兄,我有位朋友開了家店子,邀我去幫點忙,這些天你自個玩罷,反正也熟了。不會有人欺辱的。”
戴春風雖然戀戀不舍,但也無奈,隻好暫時分別。
阿生走後,戴春風賭運大跌,把所贏的錢及販賣麥杆的錢輸得精光。
雖然沒錢,可他又舍不得離開這種場所,每天仍然照來不誤,無非跟著起哄,看看熱鬧而已,至很晚,才回表妹的亭子間“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