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飄來神婆淒涼的歌聲:
熊爺爺親親瑪什卡
瑪什卡抱著洋娃娃
……
男人們被女人的尖叫喚醒,翻身下了床。
羆棕熊!到處都是羆棕熊!熊災!
它們像人一樣直立著行走,從山坡上走下來,從泰加林裏走出來,它們從天上掉下來,從地裏長出來!
從村子的四麵八方,像洪水一樣源源不斷湧來羆棕熊。
“一,二,三……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少先隊員謝廖沙趴在屋頂上,一邊用去年五一勞動節從伊爾庫斯克城裏買來的望遠鏡眺望著遠方嶙峋的山脊,一邊數著從山上下來的熊的數量。
教堂的鍾聲敲響了!淒厲悠長的銅鍾聲在整個村子上空回蕩!
這是危難來臨時刻的警鍾!隻有在二十年前,德國人的飛機飛來投炸彈時敲響過,隻要警鍾一敲響,防空洞的門就會打開,我們就會拋棄凡間的光明,躲進幽暗的地底。
防空洞就是教堂的地下穴窖。教堂的門打開了——殘垣斷壁裏,一道布滿裂縫的旋梯通向幽暗的防空洞。教堂已經二十年沒有開門了——在偉大的蘇維埃祖國,沒有人信仰怪力亂神,沒有人信仰教堂裏樺木雕成的上帝——唯一值得信仰的是我們自己的力量,這力量振奮人心!
教堂像一個垂死的老人,從咽喉裏迸出最後的嘶吼——嘹亮的鍾聲分外刺耳,早春的融雪中,空氣仿佛凝固了,聲波在充滿樺木清香和陳木腐味的空氣中回轉奔突。教堂矗立在村中心的空地上,藍天白雲下,空無一物,隻有厚實肮髒的黑土上矗立著這處上帝的宮殿,每天黃昏在暮色中暗自神傷。它年久失修,身上充滿了傷痕——彈痕,塗鴉,用紅筆寫的革命標語。外牆早已發黴脫落,金頂早已斑駁不堪,隻有生鏽發黑的十字架依舊在早春的風雪裏直直指著天空,像是在控訴宿命的疾苦。一道一拳寬的裂縫從牆角的泥土裏憤怒地鑽出來,穿過整棟牆體,一直延伸到金頂。
鍾樓搖搖欲墜,發黑的麻繩上,長胡子的謝爾吉老頭——以前被尊稱為謝爾吉神父,幹瘦的老頭,佝僂著背,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麻繩,晃動著身子,把整個瘦弱的身體像葫蘆一樣吊在繩子上,一聲一聲敲著鍾。
“謝爾吉老頭,你瘋了嗎?”集體農莊男莊員都聚攏過來,責問他。
謝爾吉老頭從繩子上滑下來,麵對大家畫了一個十字,眼神裏充滿了深深的焦慮。“末日將至,你們要篤信上帝,我的孩子!”謝爾吉說。
神婆潘拉哈的歌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在風中飄散:
熊爺爺啊
熊祖宗
你穿著我的大衣
戴著我的帽
喝著我的血啊
啃著我的肉
熊爺爺親親瑪什卡
瑪什卡抱著洋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