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了兩邊,一共是二百二十四頭熊,可能我沒有數清楚……”少先隊員謝廖沙一路小跑著趕來,氣喘籲籲說。
“村東頭的院子都受到了襲擊……高烏哈爾,索爾塔娜特,丹娘大嬸家……”有人從東邊跑來報信。
幾個婆娘坐在地上哭起來,用沾滿油汙的頭巾連連擦著眼淚。
“米高揚同誌在哪裏?”人們問。
村裏無論出了大小什麼事情,大家第一時間都會想起米高揚——神槍手,老獵人的兒子,村蘇維埃書記。
找不到米高揚。
這種情況下,應該打開武器庫,把二十幾杆老獵槍擦得雪亮,然後每個男人發上一隻槍,兩盒彈,好好教訓一下這些被惡魔附身的羆棕熊。米高揚應該首當其衝領著男人上。他是村裏頭號獵人的兒子,他的父親老米高揚一輩子總共打了六十三隻熊!
但是,找不到米高揚。
最令人著急的是,武器庫的鑰匙在米高揚手裏。按照規定,打開武器庫調用武器必須先寫申請,報縣蘇維埃同意蓋章後才能行動。緊急情況下也能由村蘇維埃武裝部最高領導——也就是村蘇維埃主席下令動用武器。
但是村蘇維埃武裝部最高領導缺席。沒有鑰匙。
人們的目光轉向我。
“赫拉姆佐夫同誌,請下令!”他們請求我。
我驕傲地看著男人們和女人們。我的心在顫抖,因為害怕,因為激動。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聞到雪裏有一種不祥的味道——從雪層地下滲出來的,從枯枝敗葉中悄悄鑽出來的,從肮髒的黑泥中悄無聲息溜出來的——屍體的腐臭,死亡的味道,陰曹地府的氣息……但是我怎麼能膽怯呢,我是無產階級的代表,堅定的唯物論者……我是村蘇維埃武裝部副部長——按規定在緊急時刻代行村蘇維埃武裝最高領導職務!
“同誌們,集體農莊莊員們!”我用嘶啞的聲音吼道,“我命令,把武器庫大門撬開,分發槍支,準備戰鬥!!”
男人們開始動手。
幾十把鐵鍬“乒乒乓乓”一陣亂砸,火星四濺。
二十分鍾後,碗口粗的鐵鎖紋絲不動。
早春凜冽的寒風裏,男人們全身濕透。
少先隊員謝廖沙趴在教堂的穹頂上,用望遠鏡眺望遠方,給我們通風報信。
“熊群在往這邊聚集……速度很快……它們速度很快……它們……”謝廖沙的臉白了,聲音因為驚恐而顫抖。
人們很失望。
有人建議用炸藥炸開武器庫的門,但是炸藥在東麵的村頭,要拿到炸藥,意味著要穿過聚集的熊群。況且炸藥是六年前開山路時施工隊留下的,誰知道有沒有受潮,還好不好用……
“米高揚同誌去哪裏了?”我問。
人們一陣議論。
“聽說米高揚同誌去山裏祭拜父親了……”有個人插了一句。
米高揚父親是獵人,獵熊為生。五零年以後不讓上山打熊了,他還悄悄偷獵。他八十歲那年獨自帶槍上山,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采菇的男人們在山裏發現了他的帽子,就在原地立了一個木十字架,當他的墓碑。每年開春,米高揚都要進山拜謁父親。
“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我問。
“前天早上。”
不知不覺中,我也渾身是汗,冷風吹過,背脊刺骨地涼。
“熊群離我們……很近了!!……很近了!!還差……五百米……四百米……很近了!!很近了!!很近了!!”謝廖沙的叫喊聲顫抖而尖利。
空氣中已經傳來了羆棕熊的惡臭。隱隱約約能聽見它們粗重的喘息聲。
不知何時,神婆潘拉哈出現在人群裏,她穿著破舊不堪的薩滿的長裙子,頭發滿是油垢,渾身發著死屍一般的腐臭。
“山鬼從黑暗穿越而來,你們要遭大罪了!”她對著人群說起了話,說話時,她的眼睛空洞無神,仿佛在仔細看著凡人看不見的某種東西。有傳言說,神婆潘拉哈是個瞎子,她隻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而別人看得見的東西,她都看不見。她沒有眼珠,她的眼睛是顴骨上方兩個深深凹陷的黑洞。謝廖沙做過實驗,他用明晃晃的刀子在神婆眼睛前一公分的地方晃動,神婆眼睛也不見眨一下。
幾個信薩滿教的女人“噗通”一下跪倒在神婆腳下,眼淚連連念誦著誰也聽不懂的薩滿經文。
“三百五十米,三百米!!天哪!!!”趴在穹頂上的少先隊員謝廖沙尖叫。
這無需他提醒我們也知道。
我們自己看到了。
不遠處的街角裏,一大群羆棕熊朝我們這邊移動。
它們越靠近教堂,走的速度越慢。
他們排著隊列,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莊嚴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