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循環(2 / 2)

房東思索了兩秒鍾,說:“因為她痛苦。”

“為何而痛苦?”

“因為她老是挨她男人的揍……”

“她男人為什麼揍她?”

“因為她酗酒……”房東阿列克謝耶夫娜說,“丈夫打得她遍體鱗傷,她隻有喝上幾杯伏特加酒,才能忘卻那男人帶給她的肉體和精神上的創傷……可每次喝完酒醉醺醺回到家裏,又會迎來老公又一輪的拳腳相加,剛打完,她又去借酒消愁……她越喝,他就越打,他越打,她就越喝……這就是死循環。”

“可是……”我想說些什麼,卻一下子不知該如何表達,“可是……這女人不是咎由自取嗎?”

房東談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孩子,你還是太年輕了,很多沉重的東西,你都沒經曆過。上帝留給我們俄羅斯人的苦難最多,隻有伏特加酒才能安撫人心,才是最好的心理醫生……”

我們正談著話,外頭的哭喊聲更響了,準確地說,不是更響,而是更悲戚,更淒涼,更叫人心悸膽寒,臉上發麻……我隱隱約約覺得,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夾雜著任何一種生物都會有的臨死前渴望求生的悲哀……不知為何,聽了這聲音,我突然腦海中閃過小時候在集市上看到的場景:屠夫操起一把明晃晃的鐮刀要割鵝的脖子,鵝狂叫著,用長長的脖子不斷撞擊著地麵,全身顫抖著發出最後的哀鳴——那聲音裏,分明透出最後的絕望和對殺生者深深的詛咒……我又禁不住想起了被砍下了頭顱後的蛇,隻剩下黑乎乎的長長的身體,腔子裏流著血,身體在地上扭動著,翻滾著,卻怎麼也找不回頭顱,我還想起了案板上正在被刮鱗片的魚的掙紮和扭動……

不知為什麼,一種莫名的恐懼吞噬著我的心。一想到我還要伴著這恐怖的聲音住上好一陣,我感到臉上一陣有一陣地發麻。

懷著深深的恐懼,我問:“可是,阿列克謝耶夫娜,還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為什麼每天晚上的嚎叫都是從九點半開始的呢?昨天是九點半,前天也是九點半,今天還是九點半……像鬧鍾一樣準,難道這個女人每天九點半喝完酒準時回到家?”

聽完了我的問題,房東突然渾身哆嗦了一下,仿佛是被什麼可怕的東西嚇了一大跳。

“不僅僅是這兩天,”她用顫抖的聲音說,“三年來,她每天晚上都在九點半開始哭叫……”

“真是個怪人!不可思議!可你們這些鄰居們都沒有意見嗎?就沒有人去勸一勸或者去居委會反映或者幹脆報警嗎?”我問。

“這……”房東阿列克謝耶夫娜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全身抖得厲害,“好吧,大學生,你真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吧,但你聽了以後可不要害怕!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女主人喝完酒醉醺醺回到家,照例是挨了男人一頓毒打——可那天他下手太重了,一鞭子抽在女人太陽穴上,把她的女人送上了黃泉路……他一看女人躺地上不動了,頓時自己也傻了眼,衝進廚房就喝下了一瓶消毒液……於是,就在402屋子裏,一天晚上,兩人殞命。”

“既然是這樣,那現在的哭叫聲是……難道說,在他們的房子裏,現在又住進了和他們一樣的新租客?”我有些疑惑又有些驚恐地問。

“沒有,孩子,三年了,那房子一直空關著,沒有住進任何人!”

“什麼?那麼那聲音是怎麼回事?”

“不知為什麼,就是從他們走了的那天晚上開始,每天到了九點半,那空蕩蕩的屋子裏就會飄出可怕的哭叫聲,那聲音忽遠忽近,像是扯著你的耳朵在喊救命……一開始,我們還挺生氣的,以為有人故意搞惡作劇,我們憤怒地踢開了402的房門,才發現裏麵空無一人,隻剩下幾把破碎的椅子和四麵雪白的牆壁……於是,我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孩子,這就是死循環,周而複始,綿綿不絕——他們走了那麼久了,而留下的痛苦卻一成不變……這就是他們命中注定要永恒承受的苦難,就像希臘神話裏的西西弗斯,宙斯懲罰他推石頭上山,永遠推著石頭上山頂,永遠在隻差一步時脫手,再從山腳重新推起,永遠達不到目的……這就是——死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