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紫荊(1)(1 / 2)

在孤獨、悲傷的日子,?

請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並且說: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間我活在一個人的心裏。

——普希金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十九歲。

列寧格勒又下起了連綿的春雨。?

列寧格勒人已經習慣了春天的陰雨:柏油路像上了一層油一樣閃著白光,疾馳而過的車輪帶起了汙濁的泥漿。我坐在畫室靠窗的角落裏,一邊漫不經心聽著講師教授的構圖要領,一邊出神般的抬頭凝望窗外飄過的雨絲。待放課的鈴聲一響起,我便會抽出儲物櫃後的長傘,一手打著傘,一手夾著沉甸甸的畫架,穿過連綿的陰雨,步行回家。

我的家住在小涅瓦河口的老宅裏,離美術學院並不算遠。不管刮風下雨,我從來不坐有軌電車,隻步行——這是窮學生為了節省買車票的五戈比錢,況且,電車上的工人同誌們不喜歡我手裏硌人的畫架。這倒也好,對一個年輕的繪畫者來說,每天悠悠地撐著傘走過涅瓦大街,帶著一絲安逸去欣賞欣賞涅瓦河上的雨景,不失為培養對美的感知力的一條途徑。唯一惱人的是涅瓦河上的風——輕柔的春風吹斜了細雨,像絨毛一樣四麵八方飛散開來,就算撐著一把大傘也免不了被雨水沾濕身體。列寧格勒的春雨不像雨,而更像朦朧的霧。行人和汽車在茫茫的霧裏穿行,凹凸不平的路麵上積滿了水,水坑泛起的白光像是點亮了無數盞煤氣燈。

一天傍晚,雨下得比平時稍大些,天空也比往常昏暗。放了課,我一手提著畫架,一手笨拙地撐著傘,一搖一擺地衝進了雨幕。

華燈初上,涅瓦大街上,喀山大教堂的鍾聲穿透了朦朧的霧氣,在空中沉悶地顫抖。涅瓦大街上,階沿的花崗石積了薄薄的一層雨水,行人們為防滑倒,走到這裏就不由自主減慢了速度,不一會兒,冬宮對麵的橋上竟排起了長隊——人們一個挨著一個,小心翼翼地走著,頭頂上花花綠綠的雨傘擠在了一起,冰涼的雨水順著傘骨淌下來,滴到人裸露著的脖子裏,引起一陣陣“哎呦哎呦”的怪叫。

人群走過了濕滑的花崗石地麵,便一哄而散,匆匆地各自朝目的地快速奔去。在匆匆散開的人群中,我突然看到一個姑娘——她手裏沒有撐傘,身上也不見披雨衣,她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雨水沾成了深色,潮濕的頭發一綹一綹蜷在雪白的額頭上。

她一定是剛從地鐵站出來的,出門時還沒下雨,所以沒有隨身帶傘。我想。

“阿嚏——”她走過我身邊時,突然打了個噴嚏,矮小的身子在雨裏微微地哆嗦起來。我看著她,不知為什麼,心中升起一股憐愛之心。

列寧格勒的三月,涅瓦河正在融雪,隨便在什麼地方,朝空氣哈一口氣就會化作一道白煙。這是零上三四度的天氣啊!而這女孩子,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絨線衣,況且這是這單薄的絨線衣也好像已經被雨水沾得濕透……

我又仔細看了她一眼:嬌小的身軀,雪白的脖頸,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絲迷人的紅暈……而那雙眼睛——天哪,我該如何形容她那雙眼睛呢?不算大,但是卻像貝加爾湖那樣清澈動人,像墨綠色的涅瓦河水那樣深邃——這眼神分明是在平靜中悄悄訴說著什麼……對,是哀傷,淡淡的哀傷,我看出來了……最與眾不同的是她的頭發——被沾濕的頭發緊緊地貼在前額,散發出珍珠一樣的光澤,而一簇簇從頭巾裏露出的黑發中,夾雜著一抹鮮豔的紅色。

紅色?

我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忍不住扭過頭仔細端詳起來:那是夾在頭發上的精美發飾,像幾根帶花的枝條,從被沾濕的頭發中生氣勃勃地伸出頭來——不,不是像帶花的枝條,它們本身就是枝條上開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