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癲僧(1)(1 / 2)

要說高麼,最高的是天空,

要說深麼,最深的是大海,

要說遼闊麼,最遼闊的是草原,

要說藍麼,最藍的是第聶伯河。

第聶伯河上有個斯維爾德洛夫村,

村裏住著個維謝斯拉夫癲僧,

掀了頂的屋子,漏風的教堂,

全村的爺們都窮得叮當響……

民謠裏唱的就是窮苦破敗的斯維爾德洛夫村,五百年來,這一直是烏克蘭最窮的地方。清澈的第聶伯河從村口奔流而過,河岸遼闊的草地上常常鬧饑荒。

五十年代,村裏建起了黨支部。大字不識的村民們第一次從村頭的大喇叭裏聽到了“共產主義”一詞。不知是誰,把那民謠裏的最後兩句改成了“金燦燦的麥浪,遍地的牛羊,勤勞的人民,建立了集體農莊”,據說這兩句話是從《馬雅可夫斯基全集》裏抄來的。

集體農莊建起來後,縣裏送來兩台拖拉機,村裏時常能聽見柴油發動機的嘶吼。但村民們依舊像以前一樣窮。就像列寧同誌說的,“越窮就越愚昧”,村裏頭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男男女女不信黨,不信社會主義,而是一個勁兒膜拜老教堂裏的聖像。但凡是家裏有什麼紅白喜事,村民就要去教堂裏對著褪了色的耶穌磕上半天頭,有時孩子病了,不去衛生所打針吃藥,而是把教堂聖像畫壁上的石灰粉刮下來,泡水給孩子吃……難怪村裏人的平均壽命短,五十多歲的人,已經算是高壽了,就算是四十剛出頭的人,往往也是須發皆白,滿臉皺紋,嘴裏不剩幾顆牙了。村裏人壽命短,結婚也早。姑娘長到十六七歲再不出嫁,要被人在背地裏笑話。二十出頭的少婦,早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媽了。

杜妞莎大嬸從禮拜天的集市上回來,經過村口丹娘大嬸家時,聽見從牆壁上的破洞裏傳出嚶嚶的哭聲。杜妞莎大嬸把耳朵貼在木門上聽了好一會兒,天哪,是丹娘大嬸在哭!

杜妞莎大嬸趕緊將裝滿土豆和醋漬白菜的籃子扔到一邊,推開門就衝進了屋子。

“丹娘大嬸,你怎麼啦?有誰欺負你了嗎?”她急切地問。

“哦……沒……我沒事……沒人欺負我……”丹娘大嬸沒料到會有人進來,趕緊轉過身去抹掉眼淚。

“還說沒事!我都聽見你哭了,丹娘大嬸,有什麼傷心事,別埋在心裏,說出來讓姐妹給你出出主意,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啊,丹娘大嬸,我非幫你報仇不可……天哪!哦,天哪!這是誰幹的?!”杜妞莎大嬸正安慰著丹娘大嬸,突然大叫起來,就在丹娘大嬸回過頭來一瞬間,她看見丹娘的兩個眼眶全部變成了深紫色,就像兩個剝了殼的鬆花蛋……明顯眼眶是挨拳頭揍了,而且是用足了力氣揍的,真狠心!

“誰幹的?誰打你的?混蛋!我幫你報仇!”杜妞莎大嬸氣憤地喊道。

“沒……沒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自己撞的……”丹娘大嬸怯生生地說。

“你說,是不是瓦西裏又喝醉了,又對你犯渾了?這個王八蛋!”杜妞莎大嬸氣呼呼地問。

瓦西裏是丹娘大嬸的女婿,和村裏其他男人一樣,他成天邋裏邋遢,好吃懶做,什麼本事都沒有,光會喝酒。他一喝就醉,醉了就喜歡打人,就像他自己說的,“我一喝酒,拳頭就癢”,他沒事就喜歡打老婆,也打小姨子,有時還會打羊圈裏的羊,打鄰居家的狗,但是他最愛打的還是他的丈母娘。丹娘大嬸年輕時就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兩個女兒拉扯大,大女兒三年前出嫁了,嫁的是入贅的女婿瓦西裏。丹娘大嬸滿以為家裏添了個男勞動力,自己終於可以坐下來歇歇了。在婚禮那天她就擺出架勢,對未來的姑爺指揮開了,“瓦西裏,你去背點木柴來!”“瓦西裏,你去招呼客人!”“瓦西裏,你手腳怎麼那麼慢?”在婚宴的賓客前被揮來呼去,新姑爺麵子上掛不住,自然很不開心,當天晚上就把丈母娘按在炕上狠揍了一頓,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好教她知道誰是老大。從此之後,丹娘大嬸的苦日子就開始了,她逢人就訴苦:“哎呀,原本一直以為入贅的女婿可以用來當牛馬使,沒想到找來的卻是一個主子,作孽啊,作孽啊……”她越是找人訴苦,瓦西裏打她就打得越厲害。她右邊的牙齒全掉了,肋骨也斷過三根。瓦西裏每次喝完酒,就像個瘋子一樣完全失去了理智,把丈母娘摁在地上往死裏打,打得她口吐鮮血,一開始隻是用粗壯的拳頭,後來用拳頭不過癮了,又操起了棍子,甚至還有一次操起了鐮刀……丹娘大嬸的大女兒,也就是瓦西裏的妻子依娜,一看不對勁——這樣下去可要出人命的!她趕緊撲上來拉住自己的丈夫……於是,瓦西裏老婆、丈母娘一塊兒打,他得意地把這稱為“雙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