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丹娘大嬸把自己一路的經曆,怎麼去的石窟修道院,這麼見的癲僧,求了什麼,又是怎麼被取走五年陽壽的,怎麼住院三個月的等等都說了一遍。
聽完後,杜妞莎大嬸說:“真是怪了!照你這麼說,你在癲僧麵前許的願是讓大女兒依娜懷孕,讓小女兒妮娜找到男人,但現在的事實是大女兒依娜出軌找了野漢子,而未婚的小女兒妮娜卻懷上了姐夫的骨肉,正好反個兒了……這其中一定出了什麼差錯!丹娘大嬸,會不會是你沒說清楚,讓癲僧給聽反了?”
“不可能!”丹娘大嬸說,“我解釋地非常清楚,而且,癲僧維謝斯拉夫要求我把願望寫下來,貼在聖像畫壁上……我寫的是:依娜肚子大,妮娜有男人。”
“這就奇怪了……丹娘大嬸,我看這樣吧,”杜妞莎大嬸說,“什麼也別多說了,我陪你趕緊去一趟洞窟修道院,問一問癲僧維謝斯拉夫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好的,馬上去!”丹娘大嬸說。
兩人連行李也顧不上收拾,立即跑到了村口的公路上,攔下了一輛過路的拖拉機,“突突突”地直奔洞窟修道院而去。
到修道院門口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下來了,隻剩下夕陽的餘熱在黃昏中翻騰。
兩人在修道院的門口跪下磕了幾個頭,然後一前一後鑽進了修道院窄小的門洞。
黑暗中,濃烈的臭氣依舊令人窒息。兩人摸黑趟過了潮濕的甬道,走進了大廳。廳裏空無一人,不見癲僧的蹤跡,隻有牆壁上聖像畫裏的聖徒,一個個在夕陽的紅光中像活了起來,眼睛裏閃著詭異的光,表情充滿了苦難。
“看起來,癲僧好像不在……”杜妞莎大嬸說,“先別管了,帶我看看你寫的願望吧!”
“好!”丹娘大嬸說著,拉著杜妞莎大嬸的手把她拉到了一幅聖像畫前,“你看,這就是我寫的,依娜肚子大,妮娜有男人!”
杜妞莎大嬸眯起眼睛,仔細對著那頁黏在聖像畫上的紙頁看了起來。
“天哪!”杜妞莎大嬸才看了一眼,就驚叫起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啦,老姐妹?我寫的有什麼不對嗎?”丹娘大嬸焦急地問。
“丹娘老妹啊!”杜妞莎大嬸哭笑不得地說,“字母Н和字母И,你能分辨得清楚嗎?”
丹娘大嬸瞬間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全身猛烈地抖動一下,整個人“噗通”一下倒了下去。杜妞莎大嬸趕緊彎下腰去扶她,可丹娘大嬸已經麵呈死灰色,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我……我該死……我寫反了……”丹娘大嬸瞪大了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恨恨地說著。
俄語裏,依娜的寫法是Инна,妮娜的寫法是Нина,都是四個字母,唯一的區別就是第一個字母和第二個字母倒了一個個兒,而且這兩個字母還長得特別像……丹娘大嬸這個半文盲,在寫字的時候,手一抖,把依娜和妮娜的名字給寫反了,這才讓已婚的依娜“有男人”,未婚的妮娜“肚子大”……
突然,一個黑影從身前閃過,杜妞莎大嬸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蓬頭垢麵的癲僧維謝斯拉夫!他不知從哪裏閃出來的,她像猴子一樣輕巧地跳上椅子,一邊抖著腿,一邊學著女人的聲音尖叫著:“依娜,妮娜,依娜,妮娜,依娜,妮娜……依娜還是妮娜,妮娜還是妮娜……哈哈……連名字都搞錯,是你傻還是我傻呀……”
“我傻!是我傻!!”丹娘大嬸聲嘶力竭地大喊。
這是她最後的力氣了,喊完這句話,她像一團棉花一樣軟了下來。杜妞莎大嬸再看時,丹娘的眼睛已經閉上,鼻子裏已經有沒氣息了……
“丹娘!丹娘!”杜妞莎大嬸拚命搖晃著自己的老姐妹,可丹娘大嬸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她本來可以再活五年的,但為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她不惜犧牲自己的五年陽壽。而最叫人傷心的,是她用兩個錯別字,讓這種巨大的犧牲變成了浪費……
多少年過去了,一切都似乎沒有變:第聶伯河依舊波濤洶湧,帶著潮氣的夜風依舊凜冽,斯維爾德羅夫村也依舊貧窮……如果硬是要說有什麼改變,唯一的改變就是:縣裏的蘇維埃黨員同誌再來上“掃盲”識字課,沒有人再逃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