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的人並不多。寬大空曠的水泥站台上,一個長著亞洲臉的高顴骨中年男售貨員推著一輛手推車在叫賣:醋漬番茄,酸黃瓜,烈酒。我注意到,沒有人買他的東西,因為幾乎每個人都自帶了伏特加酒。售貨員推車走到我麵前停下,拿起一瓶伏特加晃了晃:“不買嗎?”
“不買。”我冷冷地回絕他。
他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我,推著車走了。我從他帶有蒙古血統的高顴骨的臉上看到了亞洲人特有的滄桑和冷漠。
列車就停在站台邊上,和鐵軌一樣窄小,破舊,黑色的車身鏽跡斑斑……要是仔細看,斑斑點點的鏽跡中還混雜著其他東西,那是坑坑窪窪的凹陷,密密麻麻布滿了車身,就像被散彈槍攻擊過一樣,這列火車像一頭奄奄一息的巨獸,低沉地悲鳴著,喘著粗氣,全身上下布滿了傷疤……我心中有些緊張起來,特別是看到另一個怪異之處時——每一扇車窗的玻璃外麵,都焊著密密麻麻的鋼條,就好像隨時要防止車上的人從窗口跳出去似的……
檢票的時候,我問站在門口的列車員,為何車身布滿了傷痕,為什麼窗口要焊起鋼條。
“沒什麼為什麼。下一位!”他冷冷地說。
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的冷風吹起來了,跨過車門的時候,我打了一個寒顫,感覺到有些頭疼。
列車開動了,站台緩緩地後退。整個世界被車窗玻璃浸染成了陳舊的黃色,送站的人不多,他們三三兩兩追著列車跑,不合時宜地揮動著白手帕,就像半個世紀前老照片裏的告別。我疑心自己不是在現實中,而是穿越到了某個遙遠年代的一張泛黃的照片裏。
列車剛開動,人們就喝起酒來。車廂裏彌漫著一股酒氣。有人推著小車來賣酒,我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列車員。
他穿著破舊、肮髒不看的製服,從小車裏掏出一瓶伏特加酒,在我眼前晃了晃:“你不買嗎?”
我擺了擺手。我從不喝酒。
“這趟旅途會很艱苦,我勸你喝點伏特加,好睡覺。”列車員說。
我依然擺了擺手,示意不要。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很遺憾似地搖了搖頭,說:“我已經勸說過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然後,他推著小車慢慢地向下一節車廂走去了。
真是奇怪!我想。
整整12小時後,我才真正領會了列車員這句話的意義……
車開得很慢。約莫離開共青城一個小時後,窗外的景色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黃色草地,草像人的頭發一樣,在風中搖擺,飄逸,像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黃色巨浪。那種綿延不絕的黃色,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在金色的草叢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跳來跳去……是狗?狐狸?還是草原上的野狼?我總感覺到,那些飄搖著的高大植物間,藏著無數雙綠色的眼睛,正悄悄盯著我們看……車連續開了好幾裏,隻有黃色的草地,不見一幢房子,這些草場屬於誰呢?他們的主人又住在呢裏呢?或許,它們的主人就是那些在金色麥浪中跳來跳去、若隱若現的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