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陳兄弟明知著了道兒,一齊跪下道:“恩府救命則個!”汪秀才道:“到此地位,若不見官,學生難以回複;若要見官,又難為公等。是必從長計較,使學生可以銷得此紙,就不見官罷了。”柯陳兄弟道:“小人愚昧,願求恩府良策。”汪秀才道:“汪生隻為一妾著急。今莫若差一隻哨船,飛棹到宅上,取了此妾來船中。學生領去,當官交付還了他,這張牒文可以立銷,公等可以不到官了。”柯陳兄弟道:“這個何難!待寫個手書與當家的,做個執照,就取了來了。”汪秀才道:“事不宜遲,快寫起來。”柯陳大寫下執照,汪秀才立喚向家家丁與汪貴兩個到來。他一個是認得路的,一個是認得人的,悄地分付,付與執照,打發兩隻哨船一齊棹去,立等回報。船中且自金鼓迭奏,帀開吃酒。柯陳兄弟見汪秀才意思坦然,雖覺放下了些驚恐,也還心緒不安,牽筋縮脈。汪秀才隻是一味豪興,談笑灑落,飲酒不歇。
候至天明,兩隻哨船已此載得回風小娘子飛也似的來報,汪秀才立教請過船來。回風過船,汪秀才大喜,叫一壁廂房艙中去,一壁廂將出四錠銀子來,兩個去的人各賞一錠,兩船上各賞一錠。眾人齊聲稱謝。分派已畢,汪秀才再命斟酒三大觥,與柯陳兄弟作別道:“此事已完,學生竟自回複上司,不須公等在此了。就此請回。”柯陳兄弟感激,稱謝救命之恩。汪秀才把柯陳大官人須髯捋一捋,道:“公等果認得汪秀才否?我學生便是。那裏是甚麼新升遊擊?隻為不舍得愛妾,做出這一場把戲。今愛妾仍歸於我,落得與諸君遊宴數日,備極歡暢,莫非結緣?多謝諸君,從此別矣。”柯陳兄弟如夢初覺,如醉方醒,才放下心中疙瘩,不覺大笑道:“元來秀才詼諧至此,如此豪放不羈,真豪傑也!吾輩粗人,幸得陪侍這幾日,也是有緣。小娘子之事,失於不知,有愧!有愧!”各解腰間所帶銀兩出來,約有三十餘兩,贈與汪秀才道:“聊以贈小娘子添妝。”汪秀才再三推卻不得,笑而受之。柯陳兄弟求差哨船一送。汪秀才分付送至通岸大路,即放上岸。柯陳兄弟殷勤相別,登舟而去。
汪秀才房艙中喚出回風來,說前日驚恐的事,回風嗚咽告訴。汪秀才道:“而今仍歸吾手,舊事不必再提,且吃一杯酒壓驚。”兩人如渴得漿,吃得盡歡,遂同宿於舟中。
次日起身,已到武昌碼頭上。來見向都司,道:“承借船隻家夥等物,今已完事,一一奉還。”向都司道:“尊姬已如何了?”汪秀才道:“叨仗尊庇,已在舟中了。”向都司道:“如何取得來?”汪秀才把假妝新任、拜他賺他的話,備細說了一遍,道:“多在尊使肚裏。小生也仗尊使之力不淺。”向都司道:“有此奇事!真正有十二分膽智,才帄得這個伎倆出來。仁兄手段,可以行兵。”當下汪秀才再將五十金送與向家家丁,完前日招票上許出之數。另顧下一船,裝了回風小娘子,再與向都司討了一隻哨船護送,並載家僮人等。安頓已定,進去回複兵巡道,繳還原牒。兵巡道問道:“此事已如何了,卻來繳牒?”汪秀才再把始終之事,備細一稟。兵巡道笑道:“不動幹戈,能入虎穴,取出人口,真奇才奇想!秀才他日為朝廷所用,處分封疆大事,料不難矣。”大加賞歎。汪秀才謙謝而出,遂載了回風,還至黃岡。黃岡人聞得此事,盡多驚歎道:“不枉了汪太公之名,真不虛傳也!”有詩為證:
自是英雄作用殊,虎狼可狎與同居。
不須竊伺驪龍睡,已得探還頷下珠。
(《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