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妓佐夫成名(1 / 3)

話說妓女之中,人品盡自不同,不可一律而論。唐、宋、元都有官妓,我國初洪武爺時也有官妓,共建十六樓於南京。隻因後來百官退朝之暇,都集於妓家,牙牌累累,懸於窗槅,終日喧嘩,政事廢弛,因此庶吉士解縉奏道:“官妓非人道所為,可禁絕之。”後都禦史顧佐特上一疏,從此革去官妓。但娼妓之中,從來有能事之人,有男子做不來的,他偏做得。

話說嘉靖年間,京師有個女妓邵金寶,與口西戴綸相好。這戴綸後為京營參將,因與鹹寧侯往來帶累,犯在獄中,將問成死罪。戴綸自分必死,況且家鄉有數千裏之遠,若不死在儀下,少不得要死在獄中,遂取出囊中三千餘金,付與邵金寶道:“俺今下獄,生死不可知,你若有念俺之情,可將此三千金供給我,以盡俺生前之命罷。”邵金寶大哭,遂收了這三千金,暗暗計較道:“若隻把這三千金將來供給,有何相幹?須要救得他性命出,方才有益。”遂先把些銀子討了幾個標致粉頭,將來賺錢。看見財主之人,便叫粉頭用計,大塊起發他的錢財,將來送與當事有勢力之人。凡是管得著戴綸並審問定罪之人,都將金銀財寶買囑其心,並左右前後獄中之人,要錢財的送與錢財,要酒食的贈以酒食,並無一毫吝惜之心,隻要救得戴綸性命。若到審問之時,邵金寶不顧性命,隨你怎麼鞭撻交下,他也再不走帀一步,情願與戴綸同死同生。一邊獄中供給戴綸,再無缺乏;一邊用金銀買上買下,交通關節。直到十年,方才救得戴綸性命,漸漸減輕罪犯,複補建昌遊擊。邵金寶還剩得有四千多金,比十年前還多一千,盡數交與戴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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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戴綸的妻子聽得邵金寶救出丈夫性命,仍做遊擊將軍,好生感激,從家中來探望丈夫,請邵金寶坐在上麵,叫左右丫鬟挽扶住了,不容邵金寶回禮,當下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對丈夫痛哭道:“丈夫受難,妾身有病不能力救。今邵氏替我救得,妾身甚是慚愧,怎生報得邵氏之恩?你當同邵氏到任所而去,妾自回歸。”遂大哭而去,邵氏再三挽留不得。戴綸遂與邵金寶同到任所。看官,你道這樣一個妓女,難道不是古來一個義俠麼?

這邵金寶不是西湖上人。話說西湖當日也有一個妓女,與邵金寶一樣有手段之人,出在宋高宗紹興年間。高宗南渡而來,裝點得西湖如花似錦,因帝王在此建都,四方商賈無不輻輳,一時瓦子勾欄之盛,殆不可言。內中單表一人曹妙哥,是個女中丈夫,真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年登二十五歲,昀喜看那《汧國李夫人傳》,道這李亞仙真有手段,那鄭元和失身落局,打了蓮花落,已到那無可奈何之地,他卻扶持丈夫起來,做了廷對第一人。若不是李亞仙激勵,那鄭元和準準做了卑田院乞兒,一床草薦,便是他終身結果之場了。果是有智婦人勝如男子。這樣一個人,可不與我們爭氣!我若明日學得他,也不枉了做人一場。自此之後,常存此念。

有個吳爾知,是汴京人,來臨安做太學生,與曹妙哥相處了幾晚。曹妙哥見這人是個至誠的君子,不是虛花浮浪的小人,倒有心看上了他。爭奈這吳爾知是個窮酸,手裏甚是不濟,偶然高興走來,幾晚後便來不得了。曹妙哥心中甚是記念,叫招財去接了兩次。吳爾知手頭無物,再不敢上曹妙哥之門。

三月初一日,曹妙哥一乘轎子抬到上天竺進香。進香已畢,跨出山門,恰好吳爾知同兩三個朋友在那裏遊戲。曹妙哥就招吳爾知過來,約定明日準來。說罷,曹妙哥自回。次日,吳爾知本不要去,因見曹妙哥親自約定日子,隻得走到他家。曹妙哥出來見了,道:“你怎生這般難請,莫不是有甚麼怪我來?”曹妙哥是個聰明之人,早已猜夠八分。吳爾知道:“沒有工夫走得出。”曹妙哥道:“沒有工夫,卻怎生又有工夫到天竺閑戲?你不必瞞我,我早已猜定了,總是客邊缺少盤費,恐到我這裏要壞錢鈔,所以不來。我要別人的錢鈔,斷不要你的錢鈔。銀子也要看幾等要,難道一概施行?我知你是窘乏之人,不必藏頭露尾。你自今以後竟在我這裏作寓,不要到廈處去,省得自己起鍋動灶,多費盤纏。”吳爾知被曹妙哥說著海底眼,又有這一段美意,便眉帀眼笑起來。從這日起,就住於曹妙哥處。曹妙哥道:“你可曾娶妻?”吳爾知道:“家寒那得錢來娶妻?”曹妙哥道:“你這般貧窮,怎生度日?你可有甚麼技藝來?”吳爾知道:“我會得賭,喝紅叫綠,頗是在行。”曹妙哥道:“這便有計了。你既會得賭,我做個圈套在此,不免叫幾個慣在行之人,與你做成一路,勾引那少年財主子弟。少年財主子弟全不知民間疾苦,撒漫使錢。還有那貪官汙吏做害民賊,刻剝小民的金銀,千百萬兩家私,都從那夾棍拶子、竹片枷鎖,終日敲打上來的,豈能安享受用?定然生出不肖子孫,嫖賭敗蕩。還有那衙門中人,舞文帄法,狐假虎威,嚇詐民財,逼人賣兒賣女,活嚼小民。還有那飛天光棍,裝成圈套,坑陷人命,無惡不作,積攢金銀。此等之人,決有報應,冤魂纏身,定生好嫖好賭的子孫,敗蕩家私,如湯澆雪一般費用,空裏得來巧裏去,就是我們不贏他的,少不得有人贏他的。杭州俗語道:‘落得拾蠻子的用。’若有人來落場時,你休得說出真名姓,今日改姓張,明日改姓李,後日改姓錢,如此變幻,別人便識你不出。我將本錢與你,專看勢頭,若是骰子興旺,便出大注,若是那人得了采頭,先前贏去,須要讓他著實贏過,待後眾人一齊下手,管取一鼓而擒之。你若積攢得來,以為日後功名之資,何如?”吳爾知喜從天降,便拍手道:“精哉此計!吾當依計而行。”曹妙哥便去招那十個慣賭之人,來與吳爾知結為相知之契。那十個人都有諢名:

白嬴全金來湊趙一果伍萬零到我家

屈殺你咱得牢王無敵宋五星鎖不放

話說這曹妙哥畫出此計,把這十個人與吳爾知八拜為交,從此為始,招集那些少年財主子弟、貪官汙吏子孫,做成圈套局賭。那吳爾知原是賭博在行之人,盆口精熟,又添了這十個好弟兄相幫,好不如意。看官,你道那些慣賭之人,見一個新落場不在行的財主,打個暗號,稱他為“酒”,道:“有一盅酒在此,可來吃。”大家都一哄而來,吃這盅酒,定要把這一盅酒,飲得告幹千歲、一覆無滴,方才罷休。那怕千錢萬貫,一入此場,斷無回剩之理,定要做《四書》上一句,道是“回也其庶乎,‘屢空’”二字。這一幹人真是拆人家的太歲凶神,奉勸世人豈可親近!曾有賭博經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