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是五代唐朝裏,有兩個客人:王一太,王二太,乃兄弟兩人。獲得一對蘄州出的龍笛材,不曾開成笛。天生奇異,根似龍頭之狀,世所無者。特地將來兗州奉符縣東峰東岱嶽殿下火池內燒獻。燒罷,聖帝賜與炳靈公。炳靈公遂令康、張二聖前去鄭州奉寧軍,喚開笛閻招亮來。康、張二聖領命,即時到鄭州,變做兩個凡人,徑來見閻招亮。這閻招亮正在門前開笛,隻見兩個人來相揖。作揖罷,道:“一個官員,有兩管龍笛蘄材,欲請待詔便去開則個。這官員急性,開畢重重酬謝,便等同去。”閻招亮即時收拾了作仗,廝趕二人來。頃刻間,到一個所在。閻招亮抬頭看時,隻見牌上寫道:“東峰東岱嶽。”閻招亮理會不下,康、張二聖相引去,參拜了炳靈公。將至一閣子內,已安蘄材在桌上,教閻招亮就此開笛。分付道:“此乃陰間,汝不可遠去。倘行遠失路,難以回歸。”分付畢,二聖自去。招亮片時開成龍笛。吹其聲,清幽可愛。等半晌,不見康、張二聖來。招亮默思量起:“既到此間,不去看些所在,也須可惜。”遂出閣子來。
行不甚遠,見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聽得靜鞭聲急,遂去窗縫裏偷眼看時,隻見聖帝降輦升殿,眾神起居畢,傳聖旨:“押過公事來。”隻見一個漢,項戴長枷,臂連雙杻,推將來。閻招亮肚裏道:“這個漢好麵熟!”一時間急省不起他是兀誰。再傳旨,令押去換銅膽鐵心,卻令回陽世,為四鎮令公,告戒切勿妄殺人命。招亮聽得,大驚。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當時閻招亮聽得鬼吏叫,急慌走回,來開笛處閣子裏坐地。良久之間,康、張二聖,來那閣子裏來,見開笛了,同招亮將龍笛來呈。吹其笛,聲清韻長。炳靈公大喜,道:“教汝福上加福,壽上加壽。”招亮告曰:“不願加其福壽。招亮有一親妹閻越英,見為娼妓。但求越英脫離風塵,早得從良,實所願也。”炳靈公道:“汝有此心,乃凡夫中賢人也,當令汝妹嫁一四鎮令公。”招亮拜謝畢,康、張二聖送歸。行至山半路高險之處,指招亮看一去處。正看裏,被康、張二聖用手打一推,將下峭壁岩崖裏去。閻待詔吃一驚,猛閃開眼,卻在屋裏床上,渾家和兒女都在身邊。問那渾家道:“做甚的你們都守著我眼淚出?”渾家道:“你前日在門前正做生活裏,驀然倒地,便死去。摸你心頭時,有些溫,扛你在床上兩日。你去下世做甚的來?”招亮從康、張二聖來叫他去許多事,一一都說。屋裏人見說,盡皆駭然。自後過了幾時,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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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冬間,雪降長空。閻待詔見雪下,當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門前閑坐地。隻見街上一個大漢過去。閻待詔見了,大驚道:“這個人,便是在東嶽換銅膽鐵心未發跡的四鎮令公,卻打門前過去,今日不結識,更待何時?”不顧大雪,撩衣大步趕將來。不多幾步,趕上這大漢,進一步,叫道:“官人拜揖。”那大漢卻認得閻招亮,是開笛的,還個喏,道:“待詔沒甚事?”閻待詔道:“今日雪下,天色寒冷。見你過去,特趕來相請,同飲數杯。”便拉入一個酒店裏去。這個大漢,姓史,雙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兒。開道營長行軍兵。按《五代史》本傳上載道:“鄭州榮澤人也。為人勇,走及奔馬。”酒罷,各自歸家。
明日,閻待詔到妹子閻越英家,說道:“我昨日見一個人來,今日特地來和你說。我多時曾死去兩日,東嶽開龍笛,見這個人換了銅膽鐵心,當為四鎮令公,道令你嫁這四鎮令公。我日多時隻省不起這個人,昨日忽然見他,我請他吃酒來。”閻越英問道:“是兀誰?”閻招亮接口道:“是那開道營有情的史大漢。”閻越英聽得說是他,好場惡氣!“我元來合當嫁這般人?我不信!”
自後閻待詔見史弘肇,須買酒請他。史大漢數次吃閻待詔酒食。一日,路上相撞見,史弘肇遂請閻招亮去酒店裏,也吃了幾多酒共食。閻待詔要還錢,史弘肇那裏肯:“相擾待詔多番,今日特地還席。”閻招亮相別了,先出酒店自去。史弘肇看著量酒道:“我不曾帶錢來,你廝趕我去營裏討還你。”量酒隻得隨他去。到營門前,遂分付道:“我今日沒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送來,還你主人。”量酒廝道:“歸去吃罵,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漢道:“主人不肯後要如何?你會事時,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頓惡拳!”量酒沒奈何,隻得且回。
這史弘肇卻走去營門前賣糕糜王公處,說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錢,沒得還。你今夜留門,我來偷你鍋子。”王公隻當做耍話,歸去和那大姆子說:“世界上不曾見這般好笑,史憨兒今夜要來偷我鍋子,先來說,教我留門。”大姆子見說,也笑。當夜二更三點前後,史弘肇真個來推大門。力氣大,推折了門。走入來,兩口老的聽得,大姆子道:“且看他怎地?”史弘肇大驚小怪,走出灶前,掇那鍋子在地上,道:“若還破後,難折還他酒錢。”拿條棒敲得當當響。掇將起來,翻轉覆在頭上。不知那鍋底裏有些水,澆了一頭一臉,和身上都濕了。史弘肇那裏顧得幹濕,戴著鍋兒便走。
王公大叫:“有賊!”披了衣服趕將來。地方聽得,也趕將來。史弘肇吃趕得慌,撇下了鍋子,走入一條巷去躲避。誰知築底巷,卻走了死路。鬼慌盤上去人家蕭牆,吃一滑,顛將下去。地方也趕入巷來,見顛將下去,地方叫道:“閻媽媽,你後門有賊,跳入蕭牆來。”閻行首聽得,教奶子點蠟燭去來看時,卻不見那賊,隻見一個雪白異獸,光閃爍渾疑素練,貌猙獰恍似堆銀。遍身毛抖擻九秋霜,一條尾搖動三尺雪。流星眼爭閃電,巨海口露血盆。閻行首見了,吃一驚。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彎跧蹲在東司邊。見了閻行首,失張失誌,走起來唱個喏。這閻行首先時見他異相,又曾聽得哥哥閻招亮說道他有分發跡,又道我合當嫁他,當時不叫地方捉將去,倒教他入裏麵藏躲。地方等了一餉,不聽得閻行首家裏動靜,想是不在了,各散去訖。閻行首開了前門,放史弘肇出去。
當夜過了。明日飯後,閻行首教人去請哥哥閻待詔來。閻行首道:“哥哥,你前番說史大漢有分發跡,做四鎮令公,道我合當嫁他。我當時不信你說。昨夜後門叫有賊,跳入蕭牆來。我和奶子點蠟燭去照,隻見一隻白大蟲蹲在地上。我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我看見他這異相,必竟是個發跡的人。我如今情願嫁他。哥哥,你怎地做個道理,與我說則個?”閻招亮道:“不妨,我隻就今日,便要說成這頭親。”閻待詔知道史弘肇是個發跡變泰底人,又見妹子又嫁他,肚裏好歡喜,一徑來營裏尋他。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鍋子,日裏先少了酒錢,不敢出門。閻待詔尋個恰好,遂請他出來,和他說道:“有頭好親,我特來與你說。”史弘肇道:“說甚麼親?”閻待詔道:“不是別人,是我妹子閻行首。他隨身有若幹房財,你意下如何?”史弘肇道:“好便好,隻有三件事,未敢成這頭親。”閻招亮道:“有那三件事?但說不妨。”史弘肇道:“第一,他家財由吾使;第二,我入門後,不許再著人客;第三,我有一個結拜的哥哥,並南來北往的好漢,若來尋我,由我留他飲食宿臥。如依得這三件事,可以成親。”閻招亮道:“既是我妹子嫁你了,是事都由你。”當日說成這頭親,回複了妹子,兩相情願了。料沒甚下財納禮,揀個吉日良時,到做一身新衣服,與史弘肇穿著了,招他歸來成親。
約過了兩個月,忽上司指揮差往孝義店,轉遞軍期文字。史弘肇到那孝義店,過未得一個月,自押鋪已下,皆被他無禮過。隻是他身邊有這錢肯使,舍得買酒請人,因此人都讓他。
忽一日,史弘肇去鋪屋裏睡。押鋪道:“我沒興添這廝來蒿惱人。”正埋冤哩,隻見一個人麵東背西而來,向前與押鋪唱個喏,問道:“有個史弘肇可在這裏?”押鋪指著道:“見在那裏睡。”隻因這個人來尋他,有分教:史弘肇發跡變泰。這來底人姓甚名誰?
這個來尋史弘肇的人,姓郭,名威,表字仲文,邢州堯山縣人。排行第一,喚做郭大郎。這郭大郎因在東京不如意,曾撲了潘八娘子釵子。潘八娘子看見他異相,認做兄弟,不教解去官司,倒養在家中,自好了。因去瓦裏看,殺了構欄裏的弟子,連夜逃走。走到鄭州,來投奔他結拜兄弟史弘肇。到那開道營前,問人時,教來孝義店相尋。當日,史弘肇正在鋪屋下睡著,押鋪遂叫覺他來道:“有人尋你,等多時。”史弘肇焦躁,走將起來,問:“兀誰來尋我?”郭大郎便向前道:“吾弟久別,且喜安樂。”史弘肇認得是他結拜的哥哥,撲翻身便拜。拜畢,相問動靜了。史弘肇道:“哥哥,你莫向別處去,隻在我這鋪屋下,權且宿臥。要錢盤纏,我家裏自討來使。”眾人不敢道他甚的,由他留這郭大郎在鋪屋裏宿臥。郭大郎那裏住得幾日,□□史弘肇無禮上下。兄弟兩人在孝義店上,日逐趁賭,偷雞盜狗,一味幹顙不美,蒿惱得一村疃人過活不得,沒一個人不嫌,沒一個人不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