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仲二桃殺三士(1 / 2)

今日說三個好漢,被一個身不滿三尺之人,聊用微物,都斷送了性命。

昔春秋列國時,齊景公朝有三個大漢:一人姓田,名開疆,身長一丈五尺。其人生得麵如噀血,目若朗星,雕嘴魚腮,板牙無縫。比時曾隨景公獵於桐山,忽然於西山之中,趕起一隻猛虎來。其虎奔走,徑撲景公之馬。馬見虎來,驚倒景公在地。田開疆在側,不用儀槍,雙拳直取猛虎。左手揪住項毛,右手揮拳而打,用腳望麵門上踢,一頓打死那隻猛虎,救了景公。文武百官,無不畏懼。景公回朝,嬁為壽寧君,是齊國第一個行霸道的。卻說第二個,姓顧,名冶子,身長一丈三尺,麵如潑墨,腮吐黃須,手似銅鉤,牙如鋸齒。此人曾隨景公渡黃河,忽大雨驟至,波浪洶湧,舟船將覆,景公大驚。見雲霧中火塊閃爍,戲於水麵。顧冶子在側,言曰:“此必是黃河之蛟也。”景公曰:“如之奈何?”顧冶子曰:“主公勿慮,容臣斬之。”拔劍裸衣下水。少刻,風浪俱息。見顧冶子手提蛟頭,躍水而出。景公大駭,嬁為武安君。這是齊國第二個行霸道的。第三個姓公孫,名捷,身長一丈二尺,頭如累塔,眼生三角,板肋猿背,力舉千斤。一日,秦兵犯界,景公引軍馬出迎,被秦兵殺敗,引軍趕來,圍住在鳳鳴山。公孫捷用鐵闋一條,約至一百五十斤,殺入秦兵之內,秦兵十萬,措手不及,救出景公。嬁為威遠君。這是齊國第三個行霸道的。這三個結為兄弟,誓說生死相托。三個不知文墨禮讓,在朝廷橫行,視君臣如同草木。景公見三人上殿,如芒刺在背。

一日,楚國使中大夫靳尚前來本國求和。原來齊、楚二邦乃是鄰國,二國交兵二十餘年,不曾解和。楚王乃命靳尚為使入見景公,奏曰:“齊、楚不和,交兵歲久,民有倒懸之患。今特命臣入國講和,永息儀兵。俺楚國襟三江而帶五湖,地方千裏,粟支數年,足食足兵,可為上國。王可裁之,得名獲利。”卻說田、顧、公孫三人大怒,叱靳尚曰:“量汝楚國何足道哉!吾三人親提雄兵,將楚國踐為平地,人人皆死,個個不留。”喝靳尚下殿,教金瓜武士斬訖報來。階下轉過一人,身長三尺八寸,眉濃目秀,齒白唇紅,乃齊國丞相,姓晏,名嬰,字平仲,前來喝住武士,備問其詳。靳尚說了,晏子便教放了靳尚,先回本國,“吾當親至講和。”乃上殿奏知景公。三人大怒曰:“吾欲斬之,汝何故放還本國?”晏子曰:“豈不聞‘兩國戰爭,不斬來使’?他獨自到這裏,擒住斬之,鄰國知道,萬世笑端。晏嬰不才,憑三寸舌,親到楚國,令彼君臣皆頓首謝罪於階下,尊齊為上國。並不用儀兵士馬,此計若何?”三士怒發衝冠,皆叱曰:“汝乃黃口侏儒小兒,國人無眼,命汝為相,擅敢亂開大口!吾三人有誅龍斬虎之威,力敵萬夫之勇,親提精兵,平吞楚國,要汝何用?”景公曰:“丞相既出大言,必有廣學。且待入楚之後,若果獲利,勝似興兵。”三士曰:“且看侏儒小兒這回為使,若折了我國家氣概,回來時砍為肉泥!”三士出朝。景公曰:“丞相此行,不可輕忽。”晏子曰:“主上放心。至楚邦,視彼君臣如土壤耳。”遂辭而行,從者十餘人跟隨。

車馬已至郢都,楚國臣宰奏知。君臣商議曰:“齊晏子乃舌辨之士,可定下計策,先塞其口,令不敢來下說詞。”君臣定計了,宣晏子入朝。晏子到朝門,見金門不開,下麵閘板止留半段,意欲令晏子低頭鑽入,以顯他矮小辱之。晏子望見下麵便鑽,從人急止之曰:“彼見丞相矮小,故以辱之,何中其計?”晏子大笑曰:“汝等豈知之耶?吾聞人有人門,狗有狗竇。使於人,即當進人門;使於狗,即當進狗竇。有何疑焉?”楚臣聽之,火急開金門而接。晏子旁若無人,昂然而入。

至殿下,禮畢,楚王問曰:“汝齊國地狹人稀乎?”晏子曰:“臣齊國東連海島,西跨魏秦,北拒趙燕,南吞吳楚,雞鳴犬吠相聞,數千裏不絕,安得為地狹耶?”楚王曰:“地土雖闊,人物卻少。”晏子曰:“臣國中人嗬氣如雲,沸汗如雨,行者摩肩,立者並跡,金銀珠玉,堆積如山,安得人物稀少耶?”楚王曰:“既然地廣人稠,何故使一小兒來吾國中為使耶?”晏子答曰:“使於大國者,則用大人;使於小國者,則當用小兒。因此特命晏嬰到此。”楚王視臣下,無言可答。請晏嬰上殿,命座。侍臣進酒,晏子欣然暢飲,不以為意。

少刻,金瓜簇擁一人至筵前,其人口稱冤屈。晏子視之,乃齊國帶來從者,問:“得何罪?”楚臣對曰:“來筵前作賊,盜酒器而出,被戶尉所獲,乃真贓正犯也。”其人曰:“實不曾盜,乃戶尉圖賴。”晏子曰:“真贓正犯,尚敢抵賴!速與吾牽出市曹斬之。”楚臣曰:“丞相遠來,何不帶誠實之人?令從者作賊,其主豈不羞顏?”晏子曰:“此人自幼跟隨,極知心腹。今日為盜,有何難見?昔在齊國是個君子,今到楚國卻為小人,乃風俗之所變也。吾聞江南洞庭有一樹,生一等果,其名曰橘。其色黃而香,其味甜而美。若將此樹移於北方,結成果木,乃名枳實。其色青而臭,其味酸而苦。名謂南橘北枳,便分兩等,乃風俗之不等也。以此推之,在齊不為盜,在楚為盜,更複何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