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1 / 3)

李院長雙手捧著信,目光從信箋上慢慢移向窗外。那生活過十幾個春秋的院子裏,紅的花,綠的草,蒼鬱的樹,整潔的病房,腳手架高聳的工地……都沐浴著一片夕陽的金輝。這一切,伴著柯老慈祥的音容、笑貌,學院黨委負責人的囑托,一齊融進李院長心中新的宏偉壯麗的圖畫裏……

一九八一年六月於廣州報告文學·珠江鋼琴人珠江鋼琴人

在中國企業家、經理階層中,還沒有多少人像黎達蘇那樣,個人的命運與政治的命運如此緊密相關。他進駐廣州鋼琴廠不久,一間被白蟻蛀空主梁的廠房轟然坍塌。這也是命運的某種昭示?

1959年夏,因了政治風雲變幻的中國共產黨黨內第一次廬山會議,因了十大元帥中兩位敢於“直諫”著稱的元帥之一——彭德懷向個人權威的挑戰,而永遠彪炳史冊。

1959年,黎達蘇,26歲,廣州理發工具廠廠長。然而,政治的天極與地極,依然通向了這政治的“怪圈”碰撞。

自然,他與“政治”抗衡的事跡是再也微不足道了。他隻是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原則性,中國普通老百姓的良知,公開敘說了自己對現狀真實的思想。

領導者指令:理發工具廠要在一夜之間安裝好50台車床。

黎達蘇回答:我沒有神奇的力量,我無法完成。

領導者宣布:廠長一律帶頭搞“土簡群”。

黎達蘇回答:建“土簡群”要講究實效,不能搞花架子。

領導者授意:理發工具廠的存煤要用於煉鋼。

黎達蘇回答:請開張借條。借了要還。

對當時這股“大躍進”的熱潮,黎達蘇不可能像那些思想解放的前驅者,或後來那些睿智的政治家、曆史學家,對此作出理性的判斷。他僅僅表示了情緒上的某種不滿,以及伴隨而來的行動上的一定程度的抵製。

在黨的“交心會”上,他更坦率地直陳了自己的憂慮。

然而,一個缺少了健全的民主和法製的時代,即便在執政黨內部,也不允許有思想的自由與言論的自由。於是,黎達蘇似乎“合乎規範”、“合乎情理”、“理所當然”地受到自己熱愛的政黨的紀律懲處——

戴上“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帽子,工資降級,撤銷黨內外職務,留黨察看。

在削弱甚至滅絕異己這一點上,“政治”無論對於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是對等的。可是,當宣布黎達蘇是“彭德懷的代理人”時,年輕的黎達蘇,他的感覺還是出現了空白。不是“受寵若驚”,不是“惶恐不安”,不是“委委曲曲”,什麼也不是,惟有感覺的空白。

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後來進行政治甄別時,黎達蘇又成了“堅持原則的好黨員”。政治的正極與負極這樣彙融於一個人的生命之中,才表明了政治的價值取向?

1966年夏,失血的年代,失重的年代,失衡的年代,理性淪喪,智性淪喪,人性淪喪,人權被踐踏,人的尊嚴被踐踏,人的價值被踐踏。

黎達蘇,一夜之間,又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他領略了那個瘋狂的年代的全部冷酷、野蠻、愚昧、無知。

在批鬥了半年之後,他被押解“監護”起來。與瘋狂的外部世界的隔離,對黎達蘇這樣小字號的“走資派”,也許是一種幸運,使他免受了許多肉體的痛苦。

1975年,經曆近十年政治動亂的中國人民,又卷進了一場新的殊死搏鬥的政治颶風。黎達蘇似乎從來不懂得要接受什麼“教訓”,一旦他獲得某種權力的位置,必然要頑強地表現自己的思想、觀念、個性、品格與意誌,甚至不惜采取鐵腕手段。

同年11月,複出的黎達蘇出任廣州鋼琴廠黨支部書記兼廠長。此前,“工作隊”六進六出,先後更換過五任領導,鋼琴廠依然不能起死回生。他42歲,正當盛年,順應時勢,毫不猶豫掄起了“整頓”這個當時帶強製性的武器。

無政府主義猖獗。遲到、聊天、病休“上班三步曲”風行一時。

黎達蘇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竟祭起了那個年代慣用的“大辯論”的方式,從思想意識上糾正不正之風。

全部規章管理製度被“紅色的恐怖”所砸爛,社會的人,集體的人,勞動的人,可以不受任何約束。

黎達蘇絲毫不避忌“管、卡、壓”,進行勞動紀律整頓。

按勞分配的社會主義原則被當作社會主義的異物扔進了汪洋大海,絕對平均主義天經地義,勤漢與懶漢等值。

黎達蘇快刀斬亂麻,超前實行定額管理,製訂職工勞動獎罰條例。

好景不長。黎達蘇的整治初見成效時,隨著當時整個中國政治與經濟“整頓”的總導演鄧小平在“反擊右傾翻案風”中的垮台而宣告破產。17年之後,黎達蘇由“彭德懷的代理人”,變為“鄧小平的代理人”,此外,“帽子公司”還給他奉送了三頂新的帽子:“走資派還在走”,“複辟狂”,“唯生產力論”。

黎達蘇進駐鋼琴廠不久,一間被白蟻蛀空主梁的廠房轟然坍塌,他的政治上也再一次失落。但是,命運的指向、指示,在暫時性,而非永恒性上,失靈了。

黎達蘇的出生地,是中國近代民主改良派領袖之一的梁啟超的故鄉。但他沒有像他的這位同鄉那樣,最終還是與皇權、與天命、與世俗妥協。

新時期十年,他再度崛起,成為廣東境內著名的企業家與改革者。他榮獲廣州市、廣東省、國家輕工業部的勞動模範稱號。榮獲全國總工會頒發的“五一”勞動獎章。榮獲全國經濟改革人才“銀杯獎”。評選為廣東省優秀廠長(經理)。他所領導的廣州鋼琴廠,被評定、批準為國家輕工業部現代化管理先進企業、國家二級企業和自營進出口企業。“珠江牌鋼琴”榮獲輕工業部優質產品獎和經貿部出口產品“金龍獎”。自1984年起,產量躍居全國同行業一北京、上海、營口三大鋼琴廠之首。占全國總產量的12多。出口量為全國同行業的總和。遠銷世界40多個國家和地區,僅香港市場,占世界各國鋼琴銷售量的1/7。創彙量居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