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望歸樓(1 / 2)

深夜的望歸樓靜謐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寧無炎閉目靜坐,暗香繚繞,樓下傳來急水流動的聲音,那些從山裏用粗竹引來的水,經過加溫,注入用雲石建築的池子中,供甄照沐浴而用,修築這望歸樓時,不知為了那個水池死了多少的人,常常猜想,甄照獨自躺在灑滿花瓣的水中時,會不會見到那些人的冤魂?

手邊用鳳凰木雕成的木盒散發著暗沉的香,那些銀針想必在暗處發出隱隱的寒光,嘴角噙起一絲冷冷的笑意,隻聽身後木玉串成的簾子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股花的香味泌人心脾,透過垂地的紗縵,模糊的看見甄照在侍女的服侍下躺下,侍女無聲的退出,偌大的望歸樓頂樓,隻餘自己和甄照,還有滿天的星鬥。

緩慢的振衣而起,側麵落地的銅鏡中,照出自己飄渺若仙的身姿,峨冠博帶,唇紅齒白,笑麵如花,隻可惜,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幻影,鏡中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餘下的,隻有這具行屍走肉。

“臣參見王後。”

沉香木雕刻的木榻,描繪著第一代大君得國時幾場著名的戰役,白色的紗縵籠得一切如煙如霧,甄照躺在雪白的被褥上,裹著深灰色的輕綃,緩緩打開木盒,那些銀針在燭光下逼目的閃爍。

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濃密的黑發,小指尖輕輕的掠地凝脂一般的肌膚,“王後覺得渾身酸軟、乏力,應是中了風寒,秋冬交季,風寒尤為厲害,王後原應避人而居,幸大君此刻遠在獵苑,半月內不能歸來,這也為臣施針留了充裕的時間。”

榻中的女人輕聲應,拈出一根銀針,辨穴認位,出手如風,直至銀針紮進所有穴道為止,甄照的手輕輕的握著拳頭,微微笑道;“王後覺得疼嗎?”

沒有回答,直到現在,她仍然在恨自己,也許她認為,如果自己和西門寧易城而守,也許西門寧便不會死,可是如果她肯聽自己的解釋,那麼,她就會明白即使真的易城而守,西門寧的陣亡仍是順理成章,那場戰爭的慘烈和殘酷,除非身臨其境,否則,根本沒有人會明白。

可是若她真的聽自己解釋,那麼,她就不是甄照,這一點,自己明白,所以,在回來的初期,她給自己的羞辱,自己從未真正的放在心上,那是一段難熬的歲月,住在馬棚中,與牲畜為伍,可是沒關係,隻要能達成自己的心願,一切都沒關係。

緩緩坐回自己的椅中,這一年時間,幾乎每個夜晚都是如此渡過,這是唯一能和她親近的時候,隻有自己,為了爭取這樣的時刻,自己耗費了不少的心力,在冊立大典上施針,讓甄照的經絡封閉,除了寧家的針炙,沒有人能救她,這樣,既可以創造和她相處的機會,又能避免大君與她行夫妻之禮,即使到了現在,也仍然為自己的計謀得意不已。

隨後,便是如何趕走那些討厭的侍女,比對甄照下針容易得多,常常假裝無法凝神下針,總是拖很長的時間,有的時候,是半個夜晚,有的時候,甚至是一個夜晚,這樣,大君就下令在自己施針的時候,不許有人在旁打擾,這樣的獨處,卻是等待了近一年才得到的。

昨日大君已離開帝都,此刻,侍婢們想必都已偷懶下樓玩耍去了,即使中途有人回來,也沒關係,紅呂會幫自己處理好一切的。

線香已然燒盡,緩緩起身,運指如風的收回所有的銀針,甄照似乎已經熟睡,將針盒收好,重又回到她身邊,“甄照,我知道你沒有睡。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你怎麼殺了阿寧?”甄照沒有轉頭,聲音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你回來做什麼?我沒有殺你,已經……。”

“你明明知道阿寧不是我殺的。”

“當然不是,你認為他是蛇人殺的。”尖刻的聲音昭示著甄照此刻的憤怒,“你當然會把一切的罪責都推給蛇人。”

“甄照,你當時不在外域,八族的人死了近一半,山窮水盡,我已經下了與它們同歸於盡的決心,在最後一刻引爆了城內所有的zha藥,盧森城被夷為了平地,一切都化為了灰燼,甚至沒有廢墟,你知道那有多慘烈嗎?”

“那你為什麼沒死?”

“昊天帶我飛離了盧森城,在城外和四族的人彙合後,我讓昊天帶領所有修羅族殘餘的戰士趕到湃濤城,可是太晚了,我們趕到的時候,蛇人已經攻進了城,昊天冒著危險帶我進了城,找了三天,隻找到……。”那是自己最不願意回想的一幕,那種無力回天的絕望如潮水般的湧來,禁不住顫抖了,“甄照,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怕過,可是我怕蛇人,我甚至一閉眼,就能看見它們,大戰過後,八族的人隻餘下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