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向軍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香港返回南都。陳四寶以為他心裏惦記著呂凡凡,能夠理解,所以也就沒有挽留,高高興興地破例起大早送他。可戴向軍返回南都之後並沒有立刻聯係呂凡凡,而是緊急召見他的副總周柏林。
經過一夜的消化,戴向軍的想法已經逐漸成熟,簡單地講,就是實現香港和南都的兩地尋呼聯網,而隻要實現了兩地聯網,就等於實現了香港和整個大陸的聯網,這個意義非同小可。這麼些天來,戴向軍一直尋求自己來香港的發展機會,可一直沒有尋找到,沒想到昨天在不經意之間,機會突然主動撞到自己腦門上來了!戴向軍幾乎一夜沒有睡著,被這個機會激動著。他初步盤算了一下,如果能夠實現兩地聯通,增加的業務量不言而喻,並且運營成本能大幅度降低,因為隻要兩地聯通,就可以讓南都的尋呼員接聽香港的尋呼業務,再把尋呼內容返回香港,別的不說,單就香港的人工費用是南都的十倍這一條,就產生巨大的利潤空間。考慮到南都和香港語言相同,人文相通,戴向軍相信這樣做沒有任何問題。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別人沒有想到呢?戴向軍想,難道是技術上存在什麼不可逾越的障礙?
戴向軍是能存得住氣的,想法冒出來之後,他並沒有對陳四寶說,而是假裝沒事一樣憋在心裏,一直憋到天亮,立刻動身回南都。回去找周柏林商量。陳四寶是商人,周柏林是技術人員,戴向軍不想把自己這個包含著巨大商業利益的想法告訴陳四寶這樣的商人,但他必須和周柏林這樣技術人員溝通。
當然,他並沒有忘記呂凡凡的事情,正因為呂凡凡給他的一個傳呼才讓他產生了商業靈感,他甚至相信呂凡凡是那種能給他帶來好運氣的女人。不過,他回到南都第一想見的人並不是呂凡凡,而是周柏林。他要聽取周柏林的意見,如果技術上沒有問題,那麼,他真是一不小心抱上一個大金娃娃了。
本來是星期天,但對於周柏林這樣的天安尋呼主管技術和研發的副總來說,事實上是沒有休息天的,有時候人是休息了,但傳呼機並沒有休息,傳呼機一響,即便自己剛剛睡著,也得爬起來複機,至於對老板戴向軍的傳呼,那更是有機必複,哪怕是自己正在上廁所,也得提起褲子複機,並且是招之即來。
戴向軍以盡量平和的口氣對周柏林談了他自己的想法。這是他做老板的原則,也是工作方法。戴向軍認為,老板就是老板,打工的就是打工的,老板不能在打工的麵前喜形於色,更不能在打工的麵前一驚一乍,沒有見過世麵的樣子,所以,即使是再令人激動的消息或好主意,到了老板嘴裏,也應該以盡量平和的語氣表達出來,不能讓打工的看出老板自己的傾向性。
大概是由於太平和的緣故吧,所以,周柏林聽完戴向軍的想法之後一點也沒有激動,而是沉默了好長時間,以至於戴向軍自己有點存不住氣了,問周柏林在想什麼?周柏林抬頭看看戴向軍,回答說在想操作性,並說很多想法聽上去很好,但如果沒有操作性,等於零。
戴向軍知道周柏林的脾氣,隻好不說話,靜靜地等著他想。周柏林這樣想了一下之後,給出了兩個字:不行。
“不行?!”戴向軍問。
“不行。”周柏林說。
“怎麼不行?!”戴向軍問,“既然北京的傳呼南都可以接收,南都的傳呼北京也可以接收,為什麼近在咫尺的香港傳呼南都不能接收?南都的傳呼香港也不能接收?”
“技術上沒有問題,”周柏林說,“在技術上,這種業務叫遠程接聽服務,早成熟了,隻需要再添置一些多路複用通訊設備就可以了。關鍵是如何租用到通達香港的過境長途中繼線。而過境中繼線涉及郵電、外交、安全等諸多部門,管理複雜,對外商業出租目前還沒有先例,估計誰也承租不到。所以,您說的這個想法好是好,但如果不能租用到過境中繼線,等於零”
這就是周柏林,在德國留學把人學傻了,說話不會繞彎子,難怪在南國和呂凡凡相處得不是很理想,到了天安,還是這樣,幸好,天安實際上是戴向軍的私人企業,老板戴向軍隻注重實際效果,並不太在意他的說話方式,所以,以上這番話戴向軍雖然聽起來不舒服,但也沒有生氣,他甚至認為這就是自己與周柏林的區別,或者說是自己這樣的老板相對於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的優勢,為什麼自己能當老板,而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不能當老板?就因為他們無論做什麼事情總是習慣性地把困難想在前頭,而且想得很仔細,看上去像是考慮問題周到全麵,實質是前怕狼後怕虎,最後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在戴向軍看來,做任何事情,如果想得太多太仔細,太怕冒風險,那麼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了。比如當年紅軍飛奪盧定橋,如果讓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討論,討論到最後肯定是兩個字:放棄。戴向軍是軍人出身,幹工作不講條件,隻認目標。現在,他就認準這個目標了,不管周柏林說什麼樣的泄氣話都不能動搖他。
戴向軍自己給自己打氣。他心裏想,正因為別人都辦不到,一旦我辦到了,那才顯出我獨特的優勢。等氣打好了,他對周柏林說:“能不能申請到中繼線是我的事情,你的任務就是抓緊時間擬出具體方案來,然後分析一下這個方案需要多大的投資,能為公司節省多少成本。”
周柏林回答:好。
周柏林走後,戴向軍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這才感覺到自己困,想睡覺。看了一下時間,才中午,想著現在如果去見呂凡凡,一定是沒睡醒的樣子,不如幹脆先睡一覺再說,反正昨天的複機說今天回來,中午算今天,下午也算是今天,甚至晚上還是算今天。對,幹脆晚上再和她聯係,造成一種晚上剛剛從香港趕回來的樣子更好。這麼想著,戴向軍就暫時關掉傳呼機,睡覺。
明明很瞌睡,卻睡不著。老是想著中繼線的事情。想著周柏林這人說話雖然不中聽,但中用,一下子就說到了問題的關鍵,如果不能申請到中繼線,再好的設想也等於零。戴向軍想,沒準不會說話的周柏林已經給我這個當老板的留麵子了,我這個想法可能他們早就想過,但因為申請不到中繼線而泡湯罷了。“他們”?戴向軍又想,是不是也包括呂凡凡?是不是呂凡凡以前也有過這個想法,但因為申請不到中繼線而放棄了?呂凡凡的南國傳呼是南都郵電和電信部門的親兒子,他們都申請不到,難道我就一定能申請到?當然,我有後台,我的後台是華安集團,但華安集團真有那麼大的神威嗎?就算真有那麼大的神威,依總就一定能聽我的嗎?依長征這個人看上去隨和,笑吟吟的,但笑並不代表他認同你的觀點,更不代表你提出的要求他答應了。想當初自己為了爭取掛靠在華安集團名下,說得天花亂墜,依長征一直在笑吟吟地聽,可聽完了之後,不是客客氣氣地把我打發回來了嗎?
戴向軍回想起這三年和華安集團的合作,雖然確實無償地為華安集團承擔了南方接待站的工作,但事實上接待任務並不多,換句話說,自己並沒有為集團公司貢獻多少,如果現在自己突然提出一個額外的要求,弄得不好反而提醒依總了,感覺他這個南方工作站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取消了,不讓天安掛靠了,那麼自己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戴向軍徹底睡不著了。一屁股坐起來,點燃一根煙,把煙灰缸從床頭櫃拿到床上,抽起煙來。
按照戴向軍的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甚至單位與單位之間的關係,說到底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目中的分量,主要取決於自己能被對方利用的價值,現在自己想利用華安集團來幫天安申請過境中繼線,關鍵還是看自己的天安公司有什麼可以被華安利用的價值,如果沒有,幹脆想都不用想。戴向軍想了半天,除了所謂的南方工作站之外,實在想不出其他價值來了,而作為南方工作站的價值已經被利用過了,要不然,憑什麼依長征同意我掛靠在大名鼎鼎的華安下麵?已經被利用過的價值就不能再被利用了,天安必須對華安有新的價值,才有可能使依長征為天安提供新價值。但是,對於華安集團來說,天安能體現什麼新價值呢?戴向軍呆呆地坐在床上想了半天,煙都抽了半盒了,也沒有想出一個能與中繼線對等的價值出來。
戴向軍從床上起來,上廁所,洗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得不承認周柏林說的對。不行。
“他媽的!”戴向軍把毛巾一摔,禁不住來了一句國罵,仿佛自己一個絕妙的商業創意被依長征給無情地否定了。
當然,他是下意識的,並不是真罵依長征,依長征並沒有錯,再說你還沒有向人家開口,人家也沒有說不給你,你憑什麼罵人家?
依長征?!戴向軍突然一個激靈,腦袋歪向一邊,猛地一想,耳朵上方像忽然開啟一道縫。
對呀!戴向軍想,天安公司對華安集團或許沒有價值,但我戴向軍本人對依長征不一定沒有價值呀。依長征雖然高高在上,但職位再高,他也是國家工作人員,他的工資總不會高過國務院總理吧?可國務院總理的工資也高不過我手下的副總呀,天安公司雖然遠遠比不上華安集團的實力,可我說了算呀,整個天安所有的錢可以說都是我戴向軍的呀,我隻要動用其中的一點點孝敬你依長征,還不把你撐死?如果你依長征廉正,那麼你一定就比周柏林窮,我隻要給你比周柏林更多的實惠,你早晚得聽我的,如果你依長征是個貪官,更好,貪官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那麼我給你來個錦上添花,難道你不高興?而隻要你依長征一高興,事情不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