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3)

戴向軍感覺自己是高尚的,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因此心情就比較愉快,但是,一見到柯正勇,愉快的心情立刻沉重下來。才幾個月沒見麵,老首長竟然一下子老了那麼多。這還沒有退休呢,戴向軍想,要是真退下來,還不真成老頭子了?

戴向軍很想安慰柯正勇幾句,但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安慰,思考一下,想著既然繞不過,不如幹脆把話挑透,說不定挑透了反而能減輕老首長的心理負擔。

“聽說您要退居二線了?”戴向軍問。問得比較小心。

柯正勇愣了一下,說是,快了。

“荒唐!”戴向軍說,“現在做什麼事情都一刀切,不實事求是。同樣是六十歲的人,有些人身體狀況差,思想也跟不上形勢,早該退下來,可像您這樣身體這麼好,能力這麼強,卻也要退下來,這不荒唐嘛。”

柯正勇苦笑了一下,說自然規律,自然規律,再說凡事不能破例,一旦破了例,誰都可以說自己情況特殊,到時候,廢除幹部領導職務終身製的規矩又破壞了。

戴向軍覺得奇怪,既然老首長思想覺悟這麼高,能把問題看得這麼透,那麼,一說自己要退休,幹嗎老得這麼快?或許,他前段時間思想不通,苦惱了幾個月,現在思想已經通了?

通了就好。戴向軍想。

戴向軍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自然地把現金取出來,自如地放在桌子上,說:“不管您退還是不退,您都是我的首長。隻要我小戴有幹的吃,就決不讓首長喝稀的。天安公司存在一天,我就請您做一天的高級顧問。這是今年的顧問費,您先收著。”

柯正勇看看桌子上的幾摞現金,又看看戴向軍,說:“這個、這個、這個不好吧?”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戴向軍說,“如果您還在秘書長的位置,我不敢讓您犯錯誤,現在您退休了,不存在權錢交易了,我孝敬您也不擔心您懷疑我有什麼目的,您收顧問費也與職務無關,怕什麼。”

柯正勇顯然已經被感動了,雖然戴向軍以前也孝敬過他,但這次和以往不一樣,這次是在戴向軍明知他即將退下來的情況下特意來孝敬他的,而且也沒有明確的目的,所以柯正勇確實很感動。但感動歸感動,原則歸原則,柯正勇的做人原則是無功不受祿,這次如果收了戴向軍的錢,就是無功受祿了,因為他馬上就要退休了,再也沒有辦法幫戴向軍了,即使開一張遠期承兌彙票都沒有用,因為他即將退休了,而對於官員來說,退休比“雙規”還可怕,“雙規”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退休相當於判了死刑,徹底破產了,開出去的遠期彙票永遠沒有辦法承兌,等於廢紙一張,所以,柯正勇實在好意思收戴向軍的錢。可既然戴向軍已經把錢拿出來了,難道還真讓戴向軍把錢重新裝回去?如果自己以前從來就沒有拿過戴向軍的錢,還好說,但以前拿都拿了,今天突然不拿,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有假正經嫌疑。好比一男一女兩個同事,以前經常在一起偷情,今天其中的一個找上門來了,另外一個如果找不出適當的理由,怎麼好拒絕呢?

這麼想著,柯正勇就開始為自己收這個錢找理由,但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就隻好換一個思路。

“最近你的生意怎麼樣?”柯正勇問。

戴向軍聽柯正勇這樣問,知道他已經接受這筆錢了,現在是沒話找話把話題扯開。於是,戴向軍習慣性地按照報喜不報憂的原則說托老首長的福,生意好,非常好。

柯正勇又問:“資金周轉怎麼樣?”

這句話讓戴向軍心裏一驚,他發覺柯正勇並不是在打哈哈,而是有正經話要說,否則,不會具體問到他資金周轉的情況。

難道他要借錢?不可能。戴向軍想,如果是首長自己借錢,根本不需要問我的天安公司資金周轉情況,天安公司無論資金周轉狀況怎麼樣,也不至於連他個人的需要都滿足不了,如果是單位借錢,戴向軍又想,更不可能,柯正勇的單位是南都人民政府,這麼大城市的一個政府,怎麼可能找我的天安公司借錢呢?再說,柯正勇是馬上要退休的人,絕對不會為了單位的事情來向我戴向軍個人討人情。那麼,戴向軍推測,就隻能是好事情,是柯正勇接受了我的好處,想給回報,所以打算動用自己最後的一點權力,介紹一筆非常合算的生意給我做。

“沒問題,”戴向軍胸有成竹地說,“您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戴向軍故意以為是柯正勇要向他求助,假裝非常爽快地答應。

柯正勇略微停頓了一下,或者說是思量了一下,說前幾年興辦實業的時候,政府辦公廳也湊熱鬧,在郊區一塊據說是風水寶地的地方興辦了一個度假村,但還沒有等正式開張上麵政策就變了,不允許機關事業單位興辦實業了,於是那個度假村就荒廢了,成了辦公廳的包袱,本來這是前任秘書長留下的尾巴,不幹他的事情,所以他就一直沒有過問,但現在他要退休了,想做點好事情,幹脆把它處理掉算了,你如果有興趣,明天我們倆一起去看看。

戴向軍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情,說好,老首長真是高風亮節,您不但是為辦公廳做好事情,也是為我們天安做好事情,我們南都天安擔負著華安集團南方接待站的任務,一直想找一塊風水寶地搞一個度假村,提高接待能力和接待質量,事情如果做成了,我一定按公司內部獎勵製度感謝老首長。

“啊,”柯正勇說,“感謝倒不必,你先看看,看看再說。”

還用看嘛,政府辦公廳選的地方,能差嗎?清山綠水,外帶溫泉,離公路不近不遠,正好500米,步行出來嫌遠,可到度假村來的人有幾個是走路的?500米距離正好是製造幽靜的路程,關鍵是基礎設施包括從公路到度假村的水泥路都已經建設好了,接手過來之後,隻要稍微做點綠化工作和添置一些必要的設備,就可以開張了。至於價格嘛,柯秘書長也不含糊,公事公辦,按實際投入出讓。可考慮到當初辦公廳下屬的實業公司在開發這個度假村的時候,很多材料都是拉讚助來的,並沒有花錢,那麼,今天出讓給天安公司的時候,當然也就不能收錢,否則,收回來的錢往哪裏入帳呢?即便是有些真金實銀花出去的錢,前任秘書長為了不給自己留尾巴,在退居二線的時候早想辦法衝掉了不少,到了柯正勇手上之後,為感謝前任的栽培,也不斷地幫著衝帳,所以,現在賬麵上這筆支出已經非常少了,少到戴向軍不敢相信的程度,他甚至為老首長擔心,擔心這樣做別人會說閑話。

“放心,”柯正勇說,“天安是華安集團的下屬企業,國營單位,我們這是公家對公家,不是我個人對你個人,別說我讓你承擔了賬麵支出,就是白送給你,看在我要退休的份上,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果然,戴向軍以極低的價格接手這個度假村後,辦公廳那邊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閑話,相反,還認為柯正勇這人厚道,臨退休了,還不忘前任秘書長的知遇之恩,幫著前任擦幹淨屁股上最後一點汙跡。

柯正勇“處理”給戴向軍的這個度假村叫“南都紅樓”。名字是戴向軍接手之後起的。接手之前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規劃圖上的名稱臨時沿用這個地方的老地名,叫野豬林,聽上去像《水滸》上土匪出沒的場所,當然不能長久使用。戴向軍想著既然名義上是給華安集團作為南方接待站用的,所以就應該有些神秘感,但怎樣才能體現神秘感呢?開張前夕,他帶著呂凡凡來檢查指導並享受甜蜜的時候,對呂凡凡談起名字的事情,呂凡凡想都沒想,馬上就說叫“紅樓”,並說“紅樓”幾能體現神秘,又能表現浪漫,聯想到當時正在流行的一本書《紅牆內外》,和戲曲《白蛇傳》上的“紅樓交頸春無限”,戴向軍當即采納,從此,這塊世外桃源般的度假村就有了正式的大號,叫“南都紅樓”,並且上報華安集團總部備了案。

說呂凡凡到南都紅樓來享受甜蜜當然沒問題,可怎麼能說是“檢查指導”呢?別說,還真是“檢查指導”,因為戴向軍為了“一樓多用”,同時賦予南都紅樓兩個身份,除了作為華安集團南方接待站之外,另一個身份是南都電信培訓中心。當然,所謂的“身份”,無非就是多掛一塊牌子的事情。接待華安集團領導的時候,掛上華安南方接待站的牌子,接待南都電信領導的時候,掛上南都電信培訓中心的牌子,特殊情況下兩撥人都來了,同時掛上兩塊牌子也無妨。其實這些都是虛的,實質上,南都紅樓就是天安公司的資產,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戴向軍個人的資產。戴向軍“一樓多用”的創意當然是出於公共關係的需要,但也不離譜,並且符合南都當地老百姓的民俗習慣。在南都當地,很多老百姓逢年過節都要拜祖宗,並且很大方,有時候甚至貢上一整頭烤豬,搞得老祖宗很感動,但是,拜過祖宗之後,這些貢品並沒有浪費,該拿來招待客人就拿來招待客人,該自己享用就自己享用,早已經實現了“一品多用”,戴向軍把自己的南都紅樓今天掛上華安南方接待站的牌子,明天掛上南都電信培訓中心的牌子,其做法也算是入鄉隨俗吧。另外還要說明一下,南都電信在這裏培訓是要收費的,這當然是南都電信分管副總呂凡凡對戴向軍的一項關照,相當於南都電信給天安創收。因此,在正式開張之前,從工作程序上來說,呂凡凡至少要來南都紅樓實地考察一次,所以,那次呂凡凡來南都紅樓確實可以說成是“檢查指導”,而不是單純來與戴向軍享受甜蜜的。至於呂凡凡為什麼要特別關照戴向軍,不用說也能想象得出。簡單一點講,此時的呂凡凡與戴向軍的關係已經實現“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