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或許約翰陳跑到樓上把戴向軍請下來的時間並沒有多長,但再短的時間到了陳四寶這裏都要翻了好幾倍。記者們不知道陳四寶和戴向軍之間是什麼關係,但從剛才經理對陳四寶的稱呼以及陳四寶對經理的說話口氣,已經堅定地相信他們找對人了,一下子就逮住了天安的大老板,於是,他們根本不在乎經理的離去或另外一個人跟著經理一起下來,他們就逮著陳四寶不放,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提問。陳四寶這輩子什麼事情都經曆過,可就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所以,他既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又莫名其妙地興奮,見眼前那麼多的麥克風和閃光燈,陳四寶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排場”,這種“排場”甚至不是用金錢能買到的,於是,陳四寶在短時間內產生了幻覺,幻想自己突然成明星了。於是,雖然沒有開口回答記者們的問題,臉上卻擺出了等待明天見報的表情。不過,記者不能光登照片不登內容,所以,這時候緊逼不放,一定要陳四寶說兩句。陳四寶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在這些年在香港生活,對關於明星的八卦新聞並不陌生,現在既然自己成了明星,哪怕不是娛樂明星,也不是政治明星,而僅僅是商業明星,直麵這麼多的媒體懇切提問,肯定不能一句話不說,否則,不是顯得太沒素質了嗎?
陳四寶不想做那種沒有素質的人,他必須多少說點什麼。說什麼呢?
“對不起,”陳四寶說,“我不是這裏的老板,隻是和這裏的老板在資金上有些合作。”
陳四寶這樣回答倒也確實體現了自己的素質,至少沒有講假話,也沒有透露不該透露的東西,而且還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記者們的好奇心。
他確實不是這裏的老板,但肯定與這裏的老板有關係,否則,經理憑什麼喊他“老板”?而他自己憑什麼以命令的口氣對約翰陳說話?可是,是什麼關係呢?也隻能實事求是,“在資金上有些合作”,不是嗎?戴向軍這次在香港的成功運做所需要的資金不正是通過陳四寶的“金融服務”實現的嗎?所以,陳四寶說自己和戴向軍“在資金上有些合作”一點毛病都沒有。可這句話又能派生出多種解釋,其中一種解釋就是“後台老板”,並且,結合當時的場景,記者們隻選擇這種解釋,因為這些記者們對香港的大老板或後台老板還是基本了解的,知道凡是真正的大老板都非常謙虛和低調,明明是一項重大投資,卻偏偏要說成是“資金上有些合作”,好比大陸這邊的高級領導,明明是一方土地或一個部門的諸侯,卻偏偏謙虛地稱自己是老百姓的仆人一樣。所以,當時的客觀效果是,陳四寶說完這句話之後,並沒有讓記者的提問平息,相反,更加熱烈,更加踴躍,更加尖銳,搞得陳四寶更加“排場”、更加興奮、更加幻想自己是明星了。恰好,就在他又要說出什麼可能引起不測後果的話的時候,戴向軍來了。戴向軍一來,馬上就吩咐經理約翰陳把陳四寶請到樓上休息,他自己來應付眼下的局麵。
經理約翰陳雖然認定陳四寶是香港天安的後台老板,但縣官不如現管,戴向軍才是他的頂頭上司,所以,他不得不執行頂頭上司的指示,扶陳四寶上樓。而記者們對戴向軍這樣的做法也表示認同,因為畢竟,後台老板主要是在“台後”,這台前的事情當然由小老板出麵應付,所以,記者們也很識相,見戴向軍主動頂到了前麵,也就沒有繼續糾纏陳四寶,甚至自動讓開一條道,讓約翰陳擁著陳四寶離去,轉而把戴向軍圍在中間。
陳四寶雖然沒有喝酒,但大腦基本上已經不做主,像木偶,稀裏糊塗地就被經理約翰陳擁到了樓上,並且,在離場的時候並沒有忘記自己作為臨時明星的風度,和大家揮手告別,在大明星的做派當中下意識地添加了一些大陸大領導人的習慣的動作,說明他還沒有忘本,還在不經意間把多年以來在大陸看到的一切牢記在心裏,並且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就立刻展露出來。
在約翰陳和陳四寶看來,下麵大廳的場麵簡直就是不可收拾,但在戴向軍看來,一切都在掌握中。戴向軍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就是要讓顧客和記者蜂擁而至,就是要讓顧客把門擠破,讓記者在明天的報紙上有實在的“內容”。為了達到這個效果,戴向軍特意在營業總部大門上做了手腳,一擠就碎,一碎就嘩啦一地,嚇死人的,卻不會使任何人受傷。甚至連剛才經理一個艱難地應付記者的場麵,也是戴向軍事先設計好的。他事先就交代約翰陳不要在記者麵前亂說話,但他自己卻故意躲在上麵不下來,而記者的特點是越神秘的內幕越要打聽,所以效果就出來了。要不是陳四寶突然冒出來插一杠子,戴向軍這時候可能還躲在上麵繼續喝咖啡,說不定等到有記者開始罵娘了或者約翰陳要哭鼻子了他才出麵收拾殘局。但現在他不得不提前出麵了,因為經理約翰陳跑上來報告陳老板來了,而且在下麵被記者圍住了,戴向軍擔心陳四寶不了解情況瞎說,所以沒敢耽擱,立刻就下來了,並且一下來馬上就吩咐經理約翰陳把陳四寶請到樓上。現在,場麵暫時靜了下來,記者們暫停連珠炮一樣的提問,轉而等待戴向軍講話。
戴向軍的講話當然是早已經演練好的,所以,對記者所提出的一切問題幾乎都能對答如流。
關於香港天安是不是可以兌現廣告上承諾的問題,戴向軍的回答非常簡單,說各位記者不是親眼看到了嘛,這裏有這麼多人在這裏辦理開戶手續,你們可以隨便找一個剛剛辦完手續的人問一問,問他們是不是已經免費得到了嶄新的傳呼機就行了,如果還不相信,你們自己可以當場辦理一個,親自辦一個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聽了戴向軍這樣的的答複,不少記者都笑起來,其中有幾個甚至真按戴向軍的建議做了,當即辦理了天安尋呼入網手續,果然免費得到了一個嶄新的傳呼機。
關於這樣做是不是虧本的問題,戴向軍回答說任何企業都不會做虧本的買賣,我們這樣做當然也不會虧本。保障有兩條,第一,現在香港世麵上的傳呼機其實都是大陸那邊生產的,從大陸出口到香港,從批發到零售,到終端用戶手上已經經曆了幾道,每一道都有自己的商業利潤,所以價格就很高,而我們直接從大陸工廠裏拿過來,沒有中間環節,所以,價格非常低,即使免費贈送,也花費不了一年服務費的錢。第二,我們香港天安和大陸的南都天安是通過過境中繼線連通的,所以,尋呼員主要在大陸那邊完成接聽工作,人工費用低,當然可以讓出一部分利潤給香港的客戶,而不會發生虧本。
這時候,有記者問,你把商業秘密都說出來了,不怕競爭對手學去了嗎?
戴向軍笑笑,說不會的,因為過境中繼線不是任何一個尋呼台能夠申請到的。
記者又問:那麼你們怎麼申請到的?
戴向軍再次笑笑,說我們香港天安是南都天安在香港的子公司,而南都天安是華安集團的下屬企業,至於華安集團是什麼性質的企業具有什麼背景,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商業範疇,恕我不便回答,請各位諒解。
回答完這個問題之後,戴向軍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忙說對不起,我們中資企業有其特殊性,企業領導人不是“老板”,而是“幹部”,不是什麼話都能說的,希望諒解,謝謝!再見!
雖然走得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特別是最後幾句話,非常合理,又暗藏神秘,仿佛神秘的大門雖然緊閉著,但是剛才一不小心被記者的窮追猛打撬開了一道口子,讓記者們窺視到裏麵的風景,雖然並沒有看清全貌,戴向軍突然意識到了,所以又趕快關嚴了,但記者們已經取得了成就感,感覺自己很有本事,居然把一直緊閉的大門撬開了一道口子,而且也很幸運,因為畢竟,他們多少從這道口子中窺視到一點,比那些一點都沒有看到的記者們強多了。於是,當戴向軍說完最後幾句話並匆匆離開之後,記者們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成就感當中,並沒有繼續追問戴向軍,等他們反應過來之後,雖然有短暫的後悔,後悔沒有再接再厲,把那道口子撬大一點,但後悔沒有用,機會不能有第二次,他們所能做的,就是趕快回去寫稿,把剛剛窺視到的一點東西加上合理的想象,立刻寫出來,然後向主編報喜,準備明天上頭條。
第二天,幾乎所有的香港報紙都刊登了關於香港天安的新聞。圖片自不必說,既有香港天安總部營業廳玻璃大門被顧客擠破滿地晶瑩剔透的場景,也有經理約翰陳麵對記者提問不敢解答一臉難堪的畫麵,還有戴向軍躊躇滿誌笑答提問的照片,更有“神秘後台老板”陳四寶與記者揮手告別圖象。至於這些圖片傍邊的文字,更是不得了。添油加醋是記者的本能,幾乎所有的記者都把戴向軍多少帶有一點神秘的話徹底神秘化,少數記者更是語不驚人不罷休,把香港天安的兩地聯通與迎接香港回歸扯到了一起,使商業行為與政治掛鉤。香港人表麵上看最不關心政治,其實在香港回歸前後那段時間是最關心政治,如此,幾乎沒有香港人不知道天安尋呼了。至於這些圖片和文字後來引發的一些附加後果,則是連戴向軍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
陳四寶用“大哥大”給羅羅們打電話。陳四寶現在喜歡用“大哥大”打電話,因為感覺“大哥大”比座機排場,所以,哪怕是傍邊有座機,陳四寶也喜歡使用“大哥大”。不過,今天陳四寶給手下的羅羅們打電話倒不是為了排場,而是吩咐他們買報紙,每人上街賣10份報紙。羅羅們問買什麼報紙?陳四寶說買上麵有老子照片的報紙。羅羅們想不通報紙上怎麼會有他們老板的照片,卻又不敢問,就放下電話,跑到街上找報攤。本以為老板做夢沒醒,說夢話,沒想到跑到報攤前麵一看,傻了,不但有,而且是放在頭條最顯眼的位置。羅羅們甚至比陳四寶更激動,以前他們隻相信李嘉成、霍英東、曾憲梓這樣的大老板才能上報紙,沒想到今天自己的老板也上了報紙,而且是頭條,那麼,是不是我們老板陳四寶如今也和李嘉成霍英東曾憲梓他們一樣成為大老板了呢?如果是,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這些馬仔也水漲船高了呢?這下,羅羅們不懷疑老板陳四寶在做夢了,而是懷疑他們自己做夢了。不過,他們顯然夢得不是很徹底,還仍然保持著一份清醒,大腦還會思考,還會考慮到底是每份報紙買10份還是總共買10份。頭腦特別靈光的,馬上就有了自己的決斷,覺得老板上報紙頭條是喜事,所以,多多益善,幹脆每份買10份,好在當天的報紙並沒有因為刊登了陳四寶的照片而臨時漲價,每份報紙買10份也不至於導致個人破產,大不了到時候帶給自己的老婆孩子熟人鄰居共同喜慶就是,而那些腦筋死的,則不敢擅自做主,打電話回來問陳四寶,到底是一共買10份還是每個報紙買10份。陳四寶也是第一次體驗當明星的感覺,還不是很適應,沉浸在喜悅之中還沒有完全拔出來,所以,根本沒有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聽馬仔們這樣一問,他也傻了,不過,老板畢竟是老板,陳四寶不會被這個小問題難倒,想了想,馬上就做出了科學決策:大報每份買10份,小報每份1份。就這樣,當羅羅們趕到陳四寶住所時,還是把他的大客廳變成了報紙倉庫。
雖然客廳暫時改變了功能,但陳四寶仍然很高興,這時候麵對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馬仔們,也能做出隻有大人物才能做出的對部下的親切與和藹,見有些馬仔因為提了太多的報紙而累得滿臉通紅,居然破天荒地說出“同誌們辛苦了”這樣的話。不過,說完之後,似不妥,這裏是香港,沒有人說“同誌”,如果硬這樣說,鬧不準被誤解成同性戀。陳四寶不是同性戀,所以趕快糾正,改說“弟兄們辛苦了”。而他的馬仔們卻不計較這些,不管陳四寶說“同誌們辛苦了”還是說“弟兄們辛苦”了,他們都滿臉諂笑,表現出一副非常恭敬甚至受寵若驚的樣子,仿佛從陳四寶嘴巴裏出來的不是一句客氣話,而是滿嘴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