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說,啥不可思議?
這片水。青龍風說,這水從黃河裏流來就能擋住日本人,真是不可思議。
穀雨沒有再說下去,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青龍風說,你們這次來不光光是為了調查霍亂流行的情況吧?
青龍風轉過臉來注視著穀雨說,你說啥?
穀雨笑了,他說,在你的身上,現在還帶有一封麵呈張嵐峰張軍長的信對嗎?
青龍風麵色變得有些陰冷,他說,你見到這封信了?
不是我見到了,是我表哥米陸陽見到了,他和你一樣知道這封信的內容是不是?
青龍風沉默不語,他轉過身看著在陽光下閃耀著的從幾百裏之外流淌過來的茫茫的黃河水,真切地感受著從水麵上吹來的秋風掀揚著他的衣服。現在那秋風在夜空裏在他的頭頂上不停地晃動著樹梢,有幾片葉子在他的麵前飄過,他沒有看清那些葉子在夜色裏飄落的姿態。他最後看一眼這個沒有給他留下太深印象的鎮子,而後穿過城門,走進茫茫的秋季之夜。
空曠的田野被深深地埋在夜色裏,沉睡在夢中的有些疲憊的土路被他們雜亂的腳步所踢醒,黃土路已經失去了本來的麵目被灰色的夜幕所覆蓋,土路還沒有囈怔過來就又在遠去的腳步聲裏入睡了。青龍風走在這異鄉陌生的土路上極力地想分辯出林夕萍那雜在人群裏的腳步聲。在那個鳳台小城第十五軍團臨時醫院裏,青龍風躺在床上曾經許多次渴望那腳步聲走近他,在他的感覺裏,現在那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了,他知道那腳步聲最終將在他的身邊停下來,然後再跟著他一同走向遠方。由於他在行走中沉浸在這種癡想之中,在從潁河鎮通往吳家灣的土路上他似乎沒有聽到任何人的說話聲,在接近吳家灣的時候,他被對麵傳來的拉動槍栓的聲音驚醒了,接著他聽到了口令聲,淮水。
黃水。青龍風在夜色裏答到。他和米陸陽同時看到在黑暗裏遠遠近近都活動著人影,突然出現的情況使米陸陽有些意外,他對青龍風說,咋回事,哪兒來的部隊?
自己人。青龍風說著走過去,一個軍官走過來朝青龍風敬個禮,說,包圍完畢,等候開火命令。
青龍風在黑暗裏笑了一下,他對跟上來的米陸陽說,陸陽兄,這一個營在天亮之前有足夠的火力把這個小村子化為灰燼,你信嗎?
怎麼回事,米陸陽被突然出現的情況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說,怎麼回事?
這你很清楚,青龍風說,不是你親口說這裏流行霍亂嗎?在夜色裏,青龍風聽到米陸陽的牙齒在打顫。他看到米陸陽伸出手指著他說,你……
青龍風說,不過我可以給你留三十分鍾的時間,把你的雙親接出來。
林夕萍一把抓住米陸陽的胳膊說,我也去。
青龍風說,你不能去,陸陽兄一個人會更快些,女人家總是會誤事的,你說是嗎陸陽兄?
米陸陽推開林夕萍說,好吧,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接他們。
青龍風在夜色裏看到米陸陽有些單薄的身影往村裏奔去,不到二十步,青龍風就對身邊的隨從說,開始吧。
青龍風的隨從抬起手中的槍,朝著遠去的米陸陽一連開了三槍,米陸陽倒下了。青龍風聽到林夕萍驚叫著朝前奔,他上前一步摟住了她,林夕萍在村子四周突然響起的槍炮聲中昏迷了過去。
這時穀雨來到青龍風的身邊,他說,把她交給我吧。
青龍風說好呀。他一手摟著昏迷的林夕萍一手從腰間拔出手槍,對著穀雨的腿上就是一槍,穀雨慘叫著跌倒在地上。青龍風用槍指著穀雨說,你不覺得有些事兒你不該知道嗎?說著,朝他身上又補了兩槍。在灰暗裏,青龍風沒有看到穀雨臨死前那張痛苦的臉。他把槍插回腰間,雙手抱起林夕萍朝河邊走去。在河岸邊青龍風停下腳步,他吻了一下仍在昏迷之中的林夕萍,然後轉身回望,他看到村子四周的槍炮聲驚醒了沉睡的夜,村子裏燃起的衝天大火改變了夜間的某種顏色。他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下河岸,在河水的映照下,他清晰地看到了泊在水邊的那條貨船的身影。
1995年。
原載《花城》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