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說:“我捅死你!”
俺大推開老南,扒開胸前的衣服,拍著滿是骨頭的胸口說:“乖乖,朝這兒!”
老南記得那日的天格外的昏暗,那天老南喝得爛醉,一覺睡了三天三夜,等第三天醒來之後,他對菊兒說:“我走了。”從此,老南開始了他跑票子的生涯。
“老南!”
老南記得那聲幻覺過後,紅鼻子的兒子就領著兩個人走進院裏來。紅鼻子的兒子對老南招呼道:“忙呀?”然後再不理他,他從腰裏取出鑰匙,去開俺大屋門上的鎖。
那會兒老南正像個久病初愈的人坐在陽光下曬暖,他疑惑著,這小子咋會有門上的鑰匙,他還沒有想明白,就聽到屋裏響起了“噗噗嗵嗵”的聲音,他這才站起身來走過去。老南立在門口,屋內昏暗一團,等他的眼睛適應了屋裏的光線,他才看清那幾個人正在扒後牆。老南問:“幹啥?”
紅鼻子的兒子說:“扒門。”
老南說:“你膽不小!”
紅鼻子的兒子說:“這房子,我掏五百塊錢買了,不信?去問你大。”
老南把眼一橫說:“我不問,過繼也輪不到你!”
那天紅鼻子的兒子走後,老南就去找老西。他從老屋裏走出來,沿著平坦的柏油大街朝東走,走幾步由不得停下來,轉身去看那兩間老房子。太陽光從西邊斜射過來,照得老南眼花繚亂。老南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看時,那老房子變成了一團黑色的剪影,那剪影十分的漂亮,像出自一個藝術家之手,這剪影使得兩邊的新樓房都黯然之色。接著,老南感覺到那團黑影裏有一股子冷氣在向外噴射著,老南由不得打了一個寒顫,他忙轉回身,小跑著朝東邊老西的家跑去。當第二天老南被人押著回到老屋前,老屋的山牆突然倒下時,他想,這下好了,再也看不到那剪影了。
十
老南走到老西家的門口時,老西正領著五六個幫工炸餜子。一拉溜五間廠棚作坊,把院子南邊堵得死死的,三口煤火蓋住了當年老西和老南打水的那口井,煤火上的幾口大鍋裏,正分別炸酥灌糖稀,油鍋裏沸起的熱氣把老西的麵孔篩得很單薄,單薄得就像一片紙,隻聽那片紙喊道:“大火!”
老南就見老西的閨女他的侄女打開了一個小型的鼓風機,那個綠色的鼓風機立刻呼呼地叫起來,火就瘋一樣地往上長。老南忽然想起了這閨女躺在霜花懷裏的情景,那會兒霜花在地上哭著她的胖孩兒,老南走過來把她接到懷裏,這閨女的鼻子眼都仿老西,簡直是老西第二。在老南的感覺,這閨女像是在一夜之間瘋長起來的,就像眼前的火。
老西喊:“文火!”那閨女就忙著和一鏟煤壓到另一口爐火上,就是這個會兒老南看見霜花的。霜花正在給炸酥後的餜子灌糖稀,霜花現在更胖了,胖得就像一隻充足了氣的橡膠氣球,這又使老南想起了那具從水井裏撈上來的屍體,不同的隻是,那具屍體上泛著許多紫紅色的斑紋,他想,那斑紋遲早會布滿我們每一個人的全身。
也就是這個時候,紅鼻子的兒子拉著俺大走了進來。紅鼻子的兒子說:“老南,來,咱當著你大的麵說清楚。”
老南理也不理他,卻用眼睛刮著俺大的駝背,俺大的背已經駝得像一隻剛出鍋的螞蝦。
老南問:“房子也輸了?”
俺大說:“那是我的房子。”
老南說:“多錢?”
俺大說:“五百。”
老南轉身對老西說:“聽見沒有?房子他也賣了。”
老西放下手中的活說:“沒那一說。”
紅鼻子的兒子說:“我付過錢了。”
老西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空夥,轉身走進屋裏,出來時,他手裏已經多了一疊票子,他把錢遞給紅鼻子的兒子說:“數數。”
等紅鼻子的兒子數完之後,老西對俺大說:“房子我買下了。”
老南說:“你算沒說,一人一間。”
老西把手伸到老南的麵前,說:“拿錢來。”
老南看著他,沒有說話。
老西說:“咱醜話說在前麵,明個兒你拿不來錢,我就扒房子,扒了我就蓋新的。”
“你等著。”老南說完頭也不扭地走了,那會兒他覺得,這個院子裏的香氣全都變成了臭氣,這讓他惡心。可是老南跑了幾家也沒有借到一分錢,他回到家裏一頭紮到床上呼呼大睡,連菊兒喊吃飯他都沒起來。他模模糊糊地記得菊兒幫他脫光了衣服,然後趴在他身上擺弄他,可是無論菊兒怎樣擺弄,他的家夥都沒能勃起來。到後來他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就懊悔得要死。那天半夜裏醒來,老南聽到了“汪汪”的狗叫聲,一聽到狗叫聲,有一個念頭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了他的腦子裏,他想都沒想,下床摸到牆邊取下一個繩套,又在牆角裏摸到一根兩尺長的鋼筋棍,那棍鋼筋冰涼像片膏藥貼在他的手上,他的後背一緊一緊的穿著涼氣,在朦朧之中,他看一眼菊兒和兩個孩子,這才走出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