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黑房間(5)(2 / 2)

夜靜得像一座古墓,天空透著一片深灰低低地壓著大地,老南在那塊深灰的布上看到了許多明亮的星星,他突然感得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多明亮的星星,他站在星光下,看著他家那兩間黑色的老房子,那房子像傳說中的可怕的路神站在那兒,他心裏哆嗦了一下,又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鋼筋越來越沉,但到最後,他還是朝著狗叫的方向走去。他沿著大街往西走,破舊的大頭鞋踏在冰凍的街麵上,發出“撲達撲達”的聲響,一隻狗狂叫著竄出來,汪叫著朝他撲,老南把鋼筋棍別在褲腰裏,用右手拎著繩套,側身一甩,那繩套就像一張撒開的網,在空中變成一個圓,朝狗頭上落去。那狗跳起身子來咬那個突然飛到頭頂的東西,沒想到一下子被套住了,老南像一隻猴子,迅速地把繩套拉緊,接著一步跳過去,這時那鋼筋棍已經操在了他手上,朝狗頭上隻一下,那狗就沒了聲息。這活兒他做得幹淨又利索,這活兒他已經做了近十年。在以後短短的半個小時裏,他又套住了三隻狗。老南用繩子把四條狗的後腿綁在一起,用鐵棍一別背在肩上,四條狗上細下粗地垂到他的腿彎,他走一下,那四個狗頭就一齊朝腿彎裏撞一下,那個黑夜裏,他一路走得好生艱難。

或許是他的命不好,那天晚上他本來就快走到家了,就那會兒從他對麵走過來兩個人,沒等他躲起來,就有一道手電燈光照得他睜不開眼,接著,那燈光後麵就響過來一個聲音:“誰?”

還沒等老南說話,那兩個人已經來到了他的跟前,老南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他扔掉肩上的死狗,把鋼筋棍握在手裏,可還沒等他站穩,他身上就叫什麼東西咬一下,頓時他感到有股東西流遍了他的全身,那東西像一股強悍的風把他掀倒在地,他也像一條狗躺在了地上,等他剛要爬起來時,那東西又咬了他一下,他看到那東西在咬人時,放出一種綠色的光芒。

到後來也就是1987年12月12日,在當天《河南日報》第四版的法製專欄裏,刊登了一條不到三百字的有關鄭所長深夜勇擒盜賊的小通訊。老南看到那篇通訊的時候,那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天。那天晚上,老南背著四條死狗,被喝得像醉鴨子一樣的老鄭押到派出所的時候,他的皮骨已經飽嚐了痛苦。老南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滿臉烏青,四條死狗像四個保鏢分別躺在他的兩邊。這間屋子他太熟悉了,他不止十次來這裏看望俺大。他知道俺大把他和老西帶大不容易,他也不止一次想過,俺大是怎樣在這間房子裏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可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體會得這樣深刻,一種死到臨頭的感覺,使老南心恢意冷,清淡的月光穿過東牆的窗子照在他的臉上,這使他想起了那個遙遠而恍惚的黑夜,想到了俺娘。一想到俺娘他就淚流滾滾,淚水使他的眼睛模糊不清,淚水折射著月亮的光輝,老南在恍然之中看到一個女人從那月光裏朝他走過來,老南清楚地看到那是俺娘,在冥冥之中,老南聽到俺娘喊叫他的聲音:“南兒。”

老南一陣悲傷,就嘶啞著應一聲:“娘——”

他看到俺娘走到他的身邊,他看到俺娘的臉還是當年那樣光滑,他看到俺娘的頭發還是當年那樣的黑亮。俺娘蹲下來用手輕輕地撫摩著他的臉,俺娘說:“乘兒,痛嗎?”

老南哭著說:“娘,痛。”

老南看到俺娘也哭起來,哭了一會俺娘說:“南兒,走,跟娘走。”

老南就起身跟著娘沿著月光走。那會兒我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輕快,我跟在娘後麵來到一片銀光閃閃的天空,天空裏開著無數的鮮花,那鮮花千姿百態芬芳充鼻,可那花兒全都是一種銀白色,漫天空裏都是這種銀白色。我就問:“娘,這是啥花?”

娘說:“銀花。”

我說:“都是銀子做的嗎?”

娘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