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襖子到底等來了動靜,她支著耳朵聽,一步步做著分析:這是時令摸索衣服的聲音。四周寂靜得連摸索衣服都能聽見。“我知道你正解扣哪。看這‘江湖’勁兒吧,一身的仿綢。哎,仿綢貴還是毛布貴?”她想起時令正穿著仿綢褲褂。
時令還在摸索衣服。
“是誰給八路砸的仿綢褲褂?你們又不敢進城找成衣局。”得意之中的小襖子,竟跟時令說起閑話。
時令是在摸索衣服,他解開衣扣,從皮帶的槍套裏摸索出手槍。他把手槍提在手裏,向小襖子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青花桃打在他的小腿上,聲音很綿軟。
小襖子知道時令正衝她走過來,小襖子終於等來了時令。她心跳著張狂起來(
小襖子有時會給男人來些張狂的,看對誰
),她先是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日本歌,唱完歌又高喊著問時令:“哎,你知道日本話操x怎麼說嗎?我遞說你吧,說‘塞穀’。你們就知道咪西咪西是吃飯,八格牙魯是混蛋,你們保險不知道‘塞穀’是什麼。”
時令來笨花帶小襖子,本想平平常常地把她帶走,可事到如今,他再也做不到平平常常了。他想起有句話叫怒火中燒,現在他已經怒火中燒了。這火像是被小襖子逼出來的、激起來的。他心說,你這個光著屁股唱日本歌的東西,取燈就是犧牲在了你手裏,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決定先在這裏擺出陣仗,讓小襖子交代她出賣取燈的經過。他堅定地認為取燈的被捕就是她告的密——笨花是很少有人知道取燈的行蹤的。他決定以他對她的審訊來壓倒她這一陣陣張狂。
時令提著手槍站到小襖子跟前,說:“小襖子,你起來。”
“怎麼,還沒辦事就起來?”小襖子說著,手背擋著臉還是不睜眼。
“把你的手拿開!把你的眼睜開!”時令提高了聲音,聲音是嚴厲的。
小襖子拿開了手,也睜開了眼。她抬眼向上看時令,見時令一手提著槍正對她怒目相視,這才一骨碌坐起來,雙腿屈到胸前,也才知道她對剛才的一切判斷是有誤的。但她還是假裝不解地問時令:“是你把我帶到這兒的呀,是你看著這兒清靜。我知道你安的什麼心思?”
“把你帶到這兒是為了審你。”時令靈機一動說。
小襖子一聽時令要審她,反倒把蜷縮的身子挺開來,雙手扶住地說:“審我?審吧。”她已猜出時令要問她取燈的事,便越要裝得強硬點,態度一軟興許就要走嘴。
時令說:“我問你,取燈的事是誰告的密?”
小襖子一聽時令果然問起了取燈,心想我快咬咬牙吧。她說:“反正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時令說。
“不知道。笨花村幾百口子人哩。”小襖子說。
時令覺得應該給小襖子來點兒厲害了,以顯出敵工部的審案威力。他把槍對準了小襖子說:“小襖子,我喊一二三,你要再不說,我可就真該崩你了。現在你先穿上衣裳。”
小襖子一聽時令又要崩她,心裏倒踏實下來。她想,又要崩我,你們男人們對我說得還少呀?日本人說要崩我還沒下過手呢。你們那些嚇人的話,我早聽過無數遍了。
小襖子穿上衣服和時令站了個對臉兒。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拽了拽衣裳的前後大襟,把胸脯衝著時令一挺,差點挺到時令身上。她紅頭漲臉、毫不示弱地對時令說:“崩吧!別看你是八路,窩棚你也沒少鑽。你還打人家取燈的主意,哼,取燈要是跟了你,屈煞!別看我人不濟,全笨花我知道該敬重誰!反正你不在我眼裏!”小襖子倒要討伐時令了。她舉出取燈是出於真心,她雖然出賣了取燈,卻是真心敬重她。至於你時令,小襖子連羞帶惱地想:我是一百個看不起你!
小襖子衝時令挺著胸,很是一陣怒目相視。小襖子的話,真叫時令有些吃不住了。如果剛才他說要崩小襖子尚是半真半假,那麼現在,經小襖子對他的一陣羞辱,他決定要動真的了。他也紅頭漲臉地對小襖子說:“你這是真想死了,死還不容易,你轉過去吧。”
小襖子說:“轉過去就轉過去。”
小襖子轉了過去,背著臉還滿不在乎地說:“我知道你拿的是六輪子。上六個子彈的叫六輪子,上七個子彈的叫七星子。”
時令說:“你聽著,我現在要喊一二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