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飛鷹遠去,魂浸中華(1 / 3)

口述|高麗良

整理|宋曉紅

電視劇《遠去的飛鷹》,是以我父親高誌航為原型拍的。我從內心裏感謝那些不忘曆史的人們,我向他們致敬。

父親給張學良將軍寫了一封信,在信裏把名字“銘久”改成了“誌航”,以表明自己獻身航空的決心。

我的老家在吉林省通化縣,父親原名高銘久,是家裏的長子。

姨奶活著的時候說過,當時我們家可窮了,父親小時候拿根樹棍在地上劃拉著學寫字。12歲的時候他考進沈陽的“中法中學”念書,那是所教會學校,他的法語基礎就是在那裏打下的。學校離家很遠,我父親放假回家從不坐車,為了省下車錢買饃給弟妹吃,把腳都磨破了。

我父親讀書是爺爺奶奶賣菜賣米供他,他在中法中學念了一年,第二年,張學良將軍的部隊東北陸軍軍官教育班招生,可以免費就讀,我父親去報了名,學的是炮兵。

1924年,東北軍擴建了空軍,招收飛行員,我父親去應征,由於個頭矮,目測就落選了,急得在走廊裏直哭。他不甘心,用法文給張學良將軍寫了一封信,在信裏他把名字“銘久”改成了“誌航”,以此表明自己獻身航空的決心。

張學良將軍拿著我父親的信去找中法中學的老師翻譯,老師一看落款就說,這是高銘久寫的,他可是我們最好的學生。就這樣,我父親不但被錄取了,還成了帶隊翻譯,去了法國木拉諾高等航空學校學習,主修驅逐機專科,畢業後授軍士軍銜,前往南錫的法國陸軍航空隊第23驅逐團見習。1927年1月,他以優異成績學成回國,隨後被張學良將軍任命為東北航空處飛鷹隊少校駕駛員,很快又任東北航空教育班少校教官,那年他19歲。

還沒從法國回來,就有人來家裏提親,爺爺奶奶左挑右選,給我父親訂了一門親事,女方叫邵文珍,出自舉人之家。爺爺奶奶主持著,我父親從法國回來第五天就拜堂成親了。

他在法國生活了好幾年,邵文珍是舉人家的大小姐,性格愛好都不對付,睡不到一炕上,結婚第七天,我父親就跑回了部隊。

邵文珍想去上學,我奶奶不同意,哪有過了門的媳婦還去念書的?邵文珍回娘家找她父母,她父母也不答應她上學,邵文珍心裏鬱悶,過年回娘家,吞煙泡自殺了。

邵文珍自殺以後,邵家並沒有怪罪我們,還執意要把他們的二小姐,也就是邵文珍的妹妹嫁過來。我父親堅決不肯再娶邵家的閨女,正好東北軍在內蒙古執行任務,他就去了內蒙古,在那兒認識了我母親。

奶奶最看不慣的是我母親和我父親膩。父親一下班,用我奶奶的話說,就是兩人“抱著啃”。

我母親叫噶莉亞,是白俄流亡貴族,曾去過法國。據說我父親和我母親當時在同一家店裏買東西,我母親隻會俄語和法語,店員聽不懂她的話,我父親上去替她解了圍,他倆就此認識相愛,瞞著家人在滿洲裏結了婚。

婚後,我父親領著我母親回家,家裏人都嚇了一跳,哎呀,咋娶了個洋媳婦!爺爺奶奶不讓他們進門,父親母親就在門口一直跪著。後來父親向爺爺求情,說我母親已經懷孩子了,爺爺這才鬆口,跟我母親說,你身子不空就別跪了,起來吧。因為懷了我,母親順利地進了高家的門,這是我今生為她做的唯一的事情。

我母親很漂亮,個頭也高,奶奶說我母親往人堆裏一站,就像羊圈裏的駱駝,數她拔尖。我父親個子矮,怕讓我母親比下去,一直不讓我母親穿高跟鞋。這些事,都是奶奶他們當笑話說給我聽的。

1929年,我母親在哈爾濱醫院剖腹產生下了我。

奶奶不待見我母親,私下裏管她叫“老毛子”,嫌她不肯吃高粱米,要喝牛奶吃麵包,嫌我母親太愛幹淨,天天要洗澡,買些花盤子回家擺著看,還嫌我母親拋頭露臉地到軍營裏為士兵們彈鋼琴。

這些還是小事,奶奶最看不慣的還是我母親和我父親膩。

母親吃不慣高粱米,我父親經常買些麵包和奶油,誰也不給,藏屋裏,留著給我母親。我父親下班騎摩托車回家,隻要一聽見馬達響,我母親馬上放下手裏的活兒,哪怕是抱著孩子也要放下,飛跑著到門口接,不等進屋兩人就吻上了,用我奶奶的話說就是“抱著啃”。

父親每次駕機飛行,都要繞到我家上空,把飛行高度降低,讓飛機貼著樹梢飛,打得樹葉嘩嘩響。我母親聽見響聲就衝到院子裏,拿著剛晾上的衣服或者被單使勁地晃,和我父親打招呼。

現在想起來,父親母親是多麼浪漫的人啊。幾十年了,每當回憶到他們的時候,這些細節都是最美好的片段,濃縮了他們全部的幸福和甜蜜。

父親的腿好以後,走路有些瘸,張學良批準他試飛。就此得了一個“高瘸子飛行員”的綽號。

我父親當教官時,發現機庫裏有一架停飛多年的戰機,有人說這架飛機有毛病,不能飛。父親說不試飛怎麼知道不能飛,國家困難,飛機又少,擺著那架飛機浪費。我父親主動要求試飛,飛起來很好,但落地時操縱杆失靈彈出來,把我父親的腿打斷了。

給他做接骨手術的是一個日本醫生,手術前他問我父親,你以後還想飛嗎?我父親點點頭。接骨的時候,醫生故意不把碎骨頭渣處理幹淨,就草草地接上了。

術後我父親的腿又黑又腫,我母親見情形不對,一個人跑到哈爾濱,找到她認識的一位很有名的白俄醫生。母親請求東北航空委員會,提出我父親的腿要重新治療,航空委員會這才把我父親轉到哈爾濱醫治。

做第二次手術很痛苦,要把已經複位的腿打斷,把碎骨頭清理幹淨再重新接上。怕麻藥會影響記憶力,我父親堅決不肯上麻藥,讓醫生把他綁在手術台上。當時我三叔在場,他說眼看著醫生把我父親的腿敲斷,我父親嘴裏咬著一根裹著毛巾的擀麵杖,擀麵杖都咬破了,也沒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