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腿好以後,比原來短了一厘米,走路有些瘸,很長一段時間沒能繼續飛。他去找張學良請求重上藍天,張將軍批準他試飛。試飛那天很冷,當時的飛機很簡陋,駕駛艙連個玻璃罩子都沒有。我父親從天上下來時,臉都凍爛了。張學良很佩服我父親的勁頭,同意他重新回到飛鷹大隊。我父親就此得了一個“高瘸子飛行員”的綽號,他繼續擔任飛鷹大隊隊長和教官。
給我父親治腿這件事,讓奶奶看見了我母親的好,她告誡全家人,你們要記住,沒有噶莉兒就沒有高誌航。奶奶一直念不準我母親的名字,總把噶莉亞說成噶莉兒。
父親離開沈陽後,母親想入關去找他,她摟著我哭,眼淚流到我嘴裏。那是我和母親的永別。
1931年,我妹妹出生了,她長得像我母親,一頭黃黃的卷發。
妹妹出生不久,“九·一八”事變爆發了,南京政府命令東北軍撤入關內,沈陽淪陷,東北保不住了。我父親換上便裝離開家前往關內,三叔、四叔去送他。火車站人山人海,我父親幾次靠近車門又被人群擠出來,三叔、四叔把他抬起來,舉過頭頂,好不容易從火車廁所的窗口塞進去了。
父親離開沈陽以後,我母親想入關去找他,她一個人帶不了兩個孩子,就把我送回通化老家。
當時我才四歲,按說記不住什麼事兒,但我真的有印象,是奶奶和姑姑到沈陽接我的。那天離開家之前,我母親問我願不願意去奶奶家,我說不願意,六叔要打人。六叔比我才大4歲,不懂事,老和我打架。我母親摟著我哭,眼淚流到我嘴裏,我才知道淚是鹹的。母親說她要去找父親,我奇怪,去找父親你哭什麼?
出門的時候,母親給奶奶和大姑媽跪下了,她那是學中國人托孤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們坐黃包車去火車站,街燈很暗,路上我母親一直抱著我哭,親我的臉。我很不樂意被她那樣抱著,想抽出手去玩毛絨玩具。
那是我和母親的永別。記得那天我母親穿的是一件中式黑袍子,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
航空署規定空軍軍官不能與外籍女子通婚。父親不願放棄航空事業,軍統把我母親驅逐出境。
父親入關以後原打算去山東投靠韓複榘的部隊,遇到了他在法國留學時的同學邢鏟非,邢鏟非當時任國民黨軍政部南京航委會航空大隊長,在他的推薦下,我父親到杭州筧橋中央航校高級班接受短期培訓後,又在航校當教官,後被任命為四大隊大隊長。中央航空署規定,凡是帶隊軍官和空軍軍官均不能與外籍女子通婚。我父親如果要繼續在航空署,就得和我母親離婚,兩者隻能選一。
這個抉擇對我父親太殘酷了,在他情感的天平上,我母親和航空事業的分量是平等的,缺一不可。無奈之下,父親表麵上和我母親分開,但在上海郊區為我母親租了民房,兩人還是偷偷廝守,後來被發現了,軍統把我母親驅逐出境。
1933年我父親再婚,對方是當時上海英語專科學校校花葉蓉然,他們是在一次頒獎典禮上相遇的。當時我父親作為空軍英雄站在領獎台上,葉蓉然上台獻花,美女愛英雄,她和我父親一見鍾情,結為伉儷。聽四叔說,我父親的軍裝口袋裏一直裝著我母親的照片,葉蓉然很大度,並不見怪。
我和父親母親分開以後,在東北和爺爺奶奶生活。父親一直很惦記我。我六歲那年,他來信叫爺爺帶著我去上海跟他見麵。
局勢那麼亂,爺爺不敢帶我去。我姑腦子好使,把著我的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父親”兩字,還把我的手塗上墨,在紙上蓋了一個黑手印讓爺爺給父親捎去了。聽四叔說,我父親在碼頭上接他們的時候,見我沒去,當時就哭了。
空戰持續十多分鍾,擊落日機三架,擊傷一架。那一戰,我父親成為抗戰中擊落日機第一人。
我父親的個頭雖然不高,但飛行技術是一流的。
1936年,蔣介石過50歲生日,航委會在南京特別舉行了一次有英、德、意等國空軍參加的空戰技術和飛行特技表演。當時我父親在杭州留守,得著信兒他主動駕機參加,在空中盡情展示了自己的飛行特技,特別是貼地倒飛,把幾支外軍特技隊比下去了,為中國空軍贏得了榮譽。蔣介石喜出望外,把他的飛機“天窗號”獎給了我父親。
不久,奉國民政府之命,我父親前往意大利購買戰機。在意大利舉辦的國際航空訂貨會上,他應邀表演了飛行特技,不僅征服了觀眾,也征服了酷愛飛行的墨索裏尼,他召見我父親的時候承諾,隻要我父親能留在意大利,為意大利服務,會得到最高的酬金和最好的職位。我父親當場拒絕。
真正讓我父親載入史冊的是淞滬戰爭。
1937年8月13日,淞滬戰爭爆發,當天中午,根據航委會命令,我父親的4大隊緊急從江西南昌轉場到華東,以杭州筧橋機場為基地。
第二天,也就是8月14日早上,我父親駕機飛南京開會,下午他冒著大雨飛回基地。還沒出艙門就接到報告,日軍大型轟炸機若幹正向筧橋機場方向而來。我父親立刻把戰機滑向起飛線,用喊叫和手勢命令已先行到達的21、23中隊的隊員趕快起飛攔截日機。
他率先衝向天空,擊落一架日機。那場空戰持續了十多分鍾,我父親他們共擊落日機三架,擊傷一架。那一戰,我父親成為抗戰中擊落日機第一人,4大隊首創了中國空軍抗戰中一次空戰3比0的戰績。後來,國民政府下令每年的8月14日為空軍節,我父親和劉粹剛、李桂丹、樂以琴三位戰友並稱為當時中國空軍的“四大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