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拉斐德路422號(2 / 3)

我“嗯”了一聲,他那無憂無慮的語氣和輕鬆自由的舉止讓我的心情輕鬆起來,相仿的年齡讓我感到親近。他自我介紹說父親做生意,他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媽媽對他最寵愛? ?

說著他忽然興奮起來:“這樣吧,明天你就跟我一起回去,我們可以結婚呀!”我聽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兩隻腳始終釘在門邊,既不走進去,也毫無離開之意。小男孩看看我催促道:“你吃呀,你吃花生米呀,要不我嚼碎了喂你吃。”

正在這時,母親在樓下叫道:“漢英,你好回來睡覺了!”我很想在這個中學生身旁多待一會,嚼碎的花生米我不會吃,太不衛生了,可我很想嫁給他。第二天我和母親說了,母親毫不客氣地說:“做夢吧!他是個學生,說話能算數?他們家肯定要門當戶對的!”

我不甘心,一早就站在二樓衛生間的窗口,聽到小男孩的關門聲,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晚上又站在那裏等待,可他再也沒有出現。我和阿林結婚後,曾把這段經曆講給他聽,他笑著說:“這是一個神秘的夜晚,兩個少年最天真純潔的感情。”

胡先生回信說:“你不能去當舞女,不然我就不和你交朋友了。”

梁先生的辭別打碎了母親的算盤,小男孩的消失讓我的青春夢幻成了泡影。麵對逆境,母親又一次展現了她扭轉乾坤的魄力,她在已經搬走的老房客中挑選了精明能幹的羅太太,請她回來做二房東。

羅太太看到從東北逃到上海租界的人也多了起來,提高了房價,還做了一些規定,如有孩子的不租,怕麻煩。母親無償給羅家整理房間、燒飯。隨著房客的增加,我們的收入也增加了三分之一。

三樓朝北的房間搬進了一位姓胡的廣東人,個子和我一般高,我們私下裏叫他“胡矮子”。他在大世界經營一家書店,名叫“引警”。這個人性格活躍,每晚都到舞廳去跳舞。回來之後興致不減,希望我也能學會,成為他的舞伴,我沒同意,他就抱個藤椅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有一天他突發奇想,買了兩張電影票請我看電影,這事被羅太太知道了,悄悄對我說:“這個胡先生眼睛紅,很像共產黨,他交的房租鈔票也跟別人不一樣,好像是共產黨印的? ?”

我沒說話,那時我對共產黨不了解也不關心。60年後我才在資料上看到“引警”書店正是共產黨哲學小組經常碰頭的地方,羅太太的眼光還真厲害。

“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大世界曾遭遇兩枚炸彈,胡先生關閉了書店,不久他到南洋找他的哥哥去了。臨走時送了我一條一半黑一半白的羊毛圍巾,還要了我的一張照片。

三個月之後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說如果我想到南洋讀小學,他會托人幫我買一張船票。

讀書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我急忙把這個喜訊告訴母親。

誰知我在信上看到的是“讀書”,母親耳朵裏聽到的卻是“嫁人”,她瞪著眼對我說:“把你養到這麼大,你漂洋過海就走了,我白養啦!回信告訴他先寄100塊錢來!”

我趕快給胡先生寫信,懇求他一定要寄100塊錢來,為了引起他的重視,還編了一句:“不然媽要我去當舞女。”在我的左盼右盼中,果然收到了胡先生回信,信中沒有提100塊錢,也沒有提讀書,隻說了一句:“你不能去當舞女,不然我就不和你交朋友了。”我失望極了,心好像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我的心呯呯直跳,直奔樓下,低聲說:“媽,林先生說他愛我。”

傍晚,胡先生住過的房門前來了兩位房客,一位姓柳(胡的朋友),前幾天剛來過,說是他有位朋友林先生要來養病,要我多加照顧。

另一位先生眉毛濃,鼻梁高,頭發又黑又多,中等身材,臉色蒼白,說話聲音比較輕,我想這大概就是生病的那位了。哪裏想得到這個穿著舊西裝的人以後就是我的丈夫呢。

不久後發生的一件事,使我感到林先生與眾不同。

三樓朝南房間的阮子英是盧家灣的巡捕,他又矮又胖,阮太太又高又瘦。出門時男的肩上坐著猴子,女的手裏牽著哈巴狗,非常神氣。我給阮子英開門時,他不是抓我的胸就是摸摸屁股,很惹人討厭。

有一天晚飯後,阮家矛盾大爆發,一邊是他的廣東生母,一邊是東北的養母和子女,吵到最後阮子英火起來罵道:“你們再吵,我把你們一個個都斃了!”養母大叫道:“好啊!孩子們都排好,讓他斃我們,我沒有死在東洋鬼子刀下,今天我死在兒子麵前!”這時周圍聚了一些看熱鬧的房客,了解內情的人大多同情養母一方。兒子一把推倒了椅子,吼道:“你以為我不敢?”

這時隻見隔壁房門裏躥出一個人,撲在了阮子英的背上,阮子英又胖又壯,那個人相比瘦小得多,一看原來是林先生,他上身穿了襯衫,下身隻穿了一條短褲,拖著一雙木拖鞋,兩隻手緊緊扳住阮子英的兩肩,不讓他去拿槍。阮子英也不敢鬧出人命亂子,隻是順手拎起了一隻啤酒瓶? ?

事態總算平息了。從此這個與別人不一樣的房客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林先生有一個特點,客人多,朋友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讓我做的事也與別的房客不同,有時到法大馬路裕豐紙行送信,有時留下一卷紙,等“長個子”來取。除了會客之外就是關起門來寫文章,從早到晚直至深夜。

其他房客找我們都是幹活兒,做完就好了。可林先生關心的事兒就多了,這幢房子裏住了些什麼人?情況怎麼樣?你為什麼到這裏來幹活?以前是怎麼過來的? ?

從來沒有人主動聽我講,也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的生活。我越說越起勁,他越聽越有興趣,一有機會就說:“漢英,來聊聊吧!”然後就盤腿坐在床上,把唯一的一張椅子讓給我坐。聽到一半他會光著腳跳到桌子邊在紙上寫幾個字又迅速跳回來,聽到有趣的事他又會哈哈大笑。他說:“你母親了不起,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能在上海站住腳。你也不簡單? ?”

我從來沒有聽到外人會稱讚母親和我,心裏湧起說不出的一種感覺。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去收拾屋子,看到一隻紙簍倒扣在桌上,下麵壓著一張字條,上麵寫了三個大字:“我愛你。”我的心呯呯直跳,直奔樓下,蹲到正在洗衣服的媽媽身邊,低聲說:“媽,林先生說他愛我。”

母親失望地說:“這個人,什麼朋友都有,好像是走江湖的。哪天他跑了,找都沒地方找。你就說你從小在瀏陽定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