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
萬裏相看忘逆旅,三聲漬淚落離觴[2]。
朝雲往日攀天夢,夜雨何時對榻涼[3]?
急雪脊令相並影,驚風鴻雁不成行[4]。
歸舟天際常回首,從此頻書慰斷腸[5]。
公元1095年,紹聖二年,黃庭堅以“修神宗實錄失實”罪貶涪州(今四川涪陵)別駕,黔州(今四川彭水)安置。其兄元明親送至黔州摩圍山下,置留數月,於六月十二日離黔州,臨別贈詩,本篇為庭堅和答之作。
[2]逆旅:客舍。三聲淚:酈道元《水經注·江水注》:“自三峽七百裏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疊嶂,隱天蔽日……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穀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觴:酒杯。這二句的意思是:萬裏外兄弟相會,令我暫忘身在旅舍;別筵之上,猿啼三聲,漬淚已滴落酒杯中。
[3]朝雲:據宋玉《高唐賦》載:楚王遊高唐,夢會巫山神女,神女臨去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攀天:晉身朝廷,位居帝側。對榻涼:意思是連床而臥,聽夜雨以邀徽涼。這二句的意思是:往日壯誌幹雲,欲叩九閽,置身帝側,然已成一夢了,兄弟何時可連床夜話,聽雨邀涼呢?蘇軾《寄子由》“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寓意同此。
[4]脊令:《詩·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脊令,水鳥,“水鳥在原”喻人有患難,隻有兄弟急於救援。驚風:猶雲“勁風”。“驚”字新鮮,且有動感。雁不成行:意思是勁風吹散,雁飛不成行列。《禮記·王製》:“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後以“雁行”喻兄弟。這二句的意思是:大雪紛飛,脊令鳥形影相依;狂風驟起,鴻雁並飛行列亦被吹散。案:上句以“脊令並影”喻手足情深;下句以“雁不成行”喻兄弟分離。
[5]歸舟天際:謝跳《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斷腸:傷痛心情。末二句意思是:船行已遠至天際,猶不停回頭看望;自此要靠頻通書信以慰思念之苦。
“朝雲”句用楚王夢會神女事,“夜雨”句化用蘇軾詩句,宛轉透露其“攀天夢”破,期望早日歸田,共享天倫之意。頸聯既是景語,亦是情語。“急雪脊令相並影”,既切眼前景,又融會《詩·小雅·常棣》詩意,喻手足情深;“驚風鴻雁不成行”,化用《禮記·王製》篇語,喻兄弟分離。點化成語故實入於翰墨,渾然無跡。黃庭堅“點鐵成金”功夫,於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