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離得近些,他才看清她的容貌,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而又蒼白的女孩,星塵一樣的眼眸,眉如新月,秀氣的鼻梁高挺,雙唇卻毫無血色,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
事實上,她的確是,而過了這麼些年,他依舊無法將初見的畫麵從腦海中抹去,以至於到現在,他仍然認為她是當年那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小女孩。
仁恒地下車庫。
向南沉默地坐在駕駛座,背靠座椅,雙目閉合,如同一尊石刻的雕像,唯有右手食指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擊,透出絲毫急躁。車內音響放著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調子抑揚頓挫,如同他此刻複雜的心情。
車載電話忽然響起,向南緩緩睜眼,摁下接聽鍵,淡漠的語氣中藏著一絲急切:“查到了?”
來電人是他的心腹——羅城,素來行事狠辣犀利,此刻聲音卻顯得有些猶豫:“你確定要去?”
向南安靜片刻,簡短地吐出兩個字:“地址。”
羅城不敢多言,隻好迅速將查到的地址發送過去,向南設好車載GPS導航,腳下油門一踩,黑色奔馳便如同幽靈一般滑出地下車庫,在主路彙入洶湧的車流,漸行漸遠。
途中手機灌進一條短信,他拿起來,掃一眼發件人,林夕,看也不看便放了回去,反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他根本不關心。
一小時後。
奔馳無聲地在某別墅區路邊停下,從前車窗望出去,一幢別墅緊閉的雕花大門前,水泄不通地圍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個個抻長了脖子,神情企盼地朝裏張望,仿佛嗅到了鮮血的鬣狗,齜牙咧嘴,躍躍欲試地要撕碎獵物。
這是朗廷集團總裁,傅夜司的宅邸。自從他外遇的新聞一出,狗仔全循著血腥味追到這兒來,企圖挖出更多勁爆的內幕。
沒有任何富二代的緋聞,能比傅夜司的更加引人側目,原因就在於從來沒有一家媒體,能拍到他和女人親密的照片。曾經有謠傳說傅夜司是同性戀,畢竟作為富二代,狗仔挖不到他摟女人腰、攬女人肩、喝醉和女人亂搞的新聞,這實屬匪夷所思。
但隨後那場隆重而盛大的婚禮,徹底粉碎了他是同性戀的謠言,之後他也一直保持著富二代中零緋聞的記錄。然而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似乎再堅固的感情,也有破裂的一天。因此現在傅宅大門前,才會聚集如此多的狗仔,光是采訪車就圍了兩圈,大家來勢洶洶,虎視眈眈,都想拿到第一手的八卦。
向南坐在車裏,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墨黑的眸子裏波瀾不驚,情緒被隱藏得深不見底。早上無意間瀏覽到這條新聞時,他就知道將會有大批記者蜂擁至傅宅,企圖對當事人刨根問底,掘地三尺。然而根據羅城的信息,傅夜司已經去往歐洲出差,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所以如果不出意外,傅宅內剩下的,便隻有傅夜司的妻子和一幹用人。
思及此,憂慮就自然而然地從心底泄露出來,哪怕他極力克製——就像一個上了鎖,嚴絲合縫的鐵盒,裏麵的水依舊能找到縫隙,慢慢滲透而出。
駕駛座左側的後視鏡裏,出現一個緩緩行走的纖瘦身影,黑色長發,穿著紫羅蘭色的針織上衣,左右手各拎著一個大塑料袋,塞得滿滿當當,像是剛從市場采購回來。向南隻朝後視鏡裏瞥了一眼,視線就再也沒移開,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握起,指關節逐漸泛起森森的白。她怎麼沒有待在家裏?
隨著女子朝傅宅越走越近,眼尖的狗仔很快發現了她,人群頓時如潮水般湧過來,將她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無數話筒爭相朝她身前遞,尖銳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地拋出:
“傅太太,請問您對您先生出軌有什麼看法?”
“傅太太,請問您認識您先生的外遇對象嗎?”
“傅太太,請問您先生是不是已經開始對您感到厭倦?”
……
隔著車窗,隔著人群,向南依舊能看清她臉上驚惶無助的表情,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她似乎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不施粉黛,所以她的氣色顯得有些憔悴,手裏拎著東西,所以她無法招架狗仔的圍攻,隻能被動地夾在人群裏,艱難地低著頭躲著往前擠,逃避那無數對準她的攝像頭,就像一隻毫無抵抗能力的羊,被圍在了狼群裏。
見狀,向南原本溫潤的雙眼此刻危險地眯起,目光如劍,周身散發出一股淩厲的戾氣,似乎要將圍在女人身邊的狗仔全部撕碎。手下意識地就扣上了車門開關,幾欲推門出去為女人解圍,但下一刻,腦子裏繃緊的弦製止了他的動作。
當初是她自己選擇放棄他,嫁給傅夜司的,現在他和她隻是陌生人,他沒有任何立場幫助她。
再看女人一眼,向南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腳下油門深踩,車子便飆了出去,如同不曾來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