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慢幾拍後，榭爾提斯才終於追上了兩人。
“嗯？啊啊，不用擔心。說是自爆按鈕，其實隻是普通的生煙裝置而已。”
“我想問題根本不是這個吧！”
他用力擺動雙手，做出嚴正的抗議。話雖如此，由於他當時立刻往後跳開，所以身上並沒有被熏黑。
“不過還是謝謝你，總算得救了。”
衣服上滿是機械油汙的艾莉亞笑著說道。
“……麵對著那種笑容，我實在很難發脾氣啊。”
“嗯？榭爾提斯，怎麼啦？”
“不，這個……小事一樁啦。”
被對方這麼一注視，榭爾提斯感到很難為情，下意識將臉別開……沒錯，會參與這種事情，到頭來還是自己所選擇的。雖然每天忙得團團轉，但心裏卻覺得相當充實。來到第二居住區隻有短短的兩年，目前的生活其實也不賴。
“說到這個，榭爾哥哥好棒喔——大家都一直稱讚哥哥很厲害哦。”
優特所指的，大概是剛才廣場上的事情吧。
“是嗎？我倒覺得很普通。”
“不不，別開玩笑了。”
艾莉亞搖搖頭。
“正麵衝向失控的機械人偶，光用想的就冒出一身冷汗。它的馬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哦。榭爾提斯是躲開了沒錯，但假如被踢中，後果真不堪設想……好險好險！”
“……既然如此，以後製作小一點的機械人偶吧。萬一再失控也不用擔心。”
這時，優特戳了戳他的背部。讓少女騎在肩膀上後，榭爾提斯再度邁出步伐。
“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不實際測試那種大小的人偶，就無法得知動力機關的運作情況。不過多虧如此，周末之前應該可以完成摩托車的改造作業。”
“周末？”
榭爾提斯感到納悶，他不知道艾莉亞口中的摩托車改造究竟意味著什麼。周末之前……難道周末有什麼事情嗎？
“你忘了嗎？這個周末，大家不是說好要去烤肉的嗎？”
“大家？”
“就是優特，艾莉姐姐，還有榭爾哥哥——”
肩上的優特擺動雙腳強調道。
“我完全沒聽說過。”
“奇怪，優特難道沒通知榭爾提斯？”
“艾莉姐姐才是，沒有跟榭爾哥哥提過嗎？”
說著，兩名少女不約而同地露出錯愕的表情。看樣子，她們似乎都以為對方會主動告知吧。
“……也罷。周末就是後天了吧？這麼倉促決定，店裏忙得過來嗎？”
他想起了正在“兩隻天鵝”的廚房裏等候自己回去的料理長。一旦自己和艾莉亞兩人同時休假，店內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嗯，我已經事先溝通過，不必擔心。隻不過被料理長丟了一句：‘回來後要做好心裏準備哦！’”
“料理長生氣了？她一定在生氣沒錯。”
“有什麼關係。俗話說，先甘後苦嘛。”
聽見艾莉亞說得如此輕鬆，榭爾提斯不禁抱頭呻吟：
“……之前被優特踢了一腳，我的頭又開始痛了。”
３
星辰閃爍，就像在夜色的天球上鑲了寶石。
日落後，大道上的人影變得稀稀落落時，“兩隻天鵝”也到了打烊的時間。這裏每天並沒有固定的打烊時段，而是等到客人不再上門時才會休息。
“無論再怎麼機械化，結果這種工作還是隻能由人類來勝任。”
他逐一擦拭擺放在大道上的桌子，然後將折疊椅收好，把桌子移到店內。由於數量不少，做起來也相當費工夫。
“好，完成了！”
停下雙手環視四周後，榭爾提斯抬頭仰望天空。
——星星很亮。
早上是萬裏無雲的晴天，夜晚則是毫無遮蔽的星空。
浮遊大陸奧比耶·克雷亞，從來沒有不刮風的時候。大陸上方的雲層也因此極少停留，一整年下來雖然時常有陣雨，但雨量並不多。就算忽然下起雨來，隻要在設置於居住區各處的休息所裏打發時間，不知不覺中就放晴了。
“料理長，都整理好囉——”
“辛苦了，你先下班吧。可以順便幫我叫艾莉亞過來嗎？”
店內傳來料理長的聲音。
“嗯。艾莉亞應該在自己的房間裏吧？”
他收拾桌上的抹布，走進店內。就這樣沿著員工專用通道，前往在構造上屬於附屬建築的員工休息室。
在“兩隻天鵝”工作的總共有三個人。除身為老板的料理長，其餘兩人是臨時聘雇的。榭爾提斯是其中一人，主要負責清洗碗盤或是服務生等工作。
而另外一位臨時聘雇的員工，就是和自己一樣住在這裏工作的艾莉亞。
“艾莉亞，你在嗎？”
“進來吧，門沒鎖——”
打開門的那一刻，刺鼻的機油味和詭異的排氣聲撲麵而來。
嗡嗡嗡……近似昆蟲振翅的排氣聲來源，是擺放在房間各個角落的熒幕，以及它們所連接的巨大演算機。
“哇！你的房間該不會又升級了吧？”
低頭一看，幾十條電纜在地板上彼此交錯著。
“嘿嘿，我用之前的薪水組了一台新的演算機。演算速度提升了兩成哦。”
“……有什麼用處？”
“速度是機械的生命，這樣不是比較酷嗎！”
身穿工作服的少女從椅子上站起，滿意地說道。
“那麼我要告訴艾莉亞一個好消息。店裏的洗碗機變得怪怪的。”
“不會吧？”
“還有，收銀機的按鍵也壞了，廁所的電燈在閃。”
“啊————討厭，居然挑在這個緊要關頭！”
艾莉亞愁眉苦臉地抓著頭發。她的工作是店內環境的維護。從機械器具的修理到內部裝潢的修複。平時的工作量很少，但偶爾也會出現這種突發狀況。
“……沒辦法，修一修趕快回來吧。”
“緊要關頭？”
“嗯，這個這個！”
她指著正前方的熒幕。
綠色的畫麵上，有一個用白色遊標繪製的複雜四角形外殼。
“就是白天的實驗。機械人偶身上的動力機關，在廣場上運作的情況非常良好，今晚應該就能完成最後的細部調整。”
“要裝在烤肉用的交通工具上？”
“沒錯沒錯，畢竟要善加利用才行呢。等著瞧吧，坐起來一定很舒適。”
“不失控的話我就很高興了……啊，說到這個。”
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榭爾提斯想起了圍著天藍色圍巾的少女。
“優特周末有空嗎？”
“嗯，她說可以去。”
盡管經常喜歡黏著自己，然而優特既不是親妹妹，也不是什麼早就認識的朋友。和住在“兩隻天鵝”裏工作的兩人不同，優特似乎有自己的家。
“這樣啊……”
“怎麼啦？忽然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艾莉亞交抱雙手，將臉湊近。
麵對這種看起來有些天真無邪的動作，榭爾提斯搖搖頭苦笑。
“不，隻是在感歎，我認識優特和艾莉亞已經兩年的時間了呢。”
被強行帶到這個第二居住區，是兩年前的事情。當幾乎處於流浪狀態的自己徘徊在街上時，意外看到“兩隻天鵝”的征人啟事。在那裏結識艾莉亞，就是一切的開端。
“打從第一次見麵時，艾莉亞就很喜歡研究機械。”
“這當然囉。不過老實說，榭爾提斯真的改變很多呢。剛見到你的時候，表情陰沉得就像快死掉一樣，無論我問什麼也不回答。”
“……因為兩年前，被天結宮（索菲亞）放逐的打擊對我來說太大了。”
“放逐？”
“啊，不……我在自言自語。”
——兩年前的事，就算現在說出來，也隻會嚇到對方吧。
自己與天結宮（索菲亞）之間的事情，沒有任何說明的必要性。就連剛才不小心說溜嘴的那句話，也由於聲音太小，似乎並沒有被艾莉亞聽見。
“對了對了，不如換個話題好了。”
說著，她遞過來一個杯子。溫熱的水蒸氣中傳出香甜的氣味。在紅茶裏加入少許蜂蜜來取代砂糖，是她最喜歡的衝泡方式。
“嗯？”
“謝爾提斯有中意的女孩子嗎？我是說戀愛方麵。”
這個瞬間，榭爾提斯將剛喝進嘴裏的紅茶噴了出來。
“哇，搞什麼嘛！熒幕會壞掉的！”
“還不都是你突然問這種怪問題！”
“真是的。那麼，答案是什麼？我可是非常關心哦——”
“……我選擇保持緘默。”
“哼哼，這種反應——就代表有了。”
見到眼神中充滿了好奇的艾莉亞，他下意識移開視線。這並不是因為羞於回答，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確答案為何。
“不過，我想再也無法見麵了。”
“哎呀，這又是為什麼？”
“理由非常複雜，簡單來說……如果我去見她，或許會給她帶來困擾吧。我之所以會到居住區來，這算是最主要的原因。”
沒錯，自己說不定是個連居住區也容不下的異端。
——因為，優米恰恰和我相反。她是浮遊大陸上的人們所尊敬的巫女。
“哦——那女孩也住在第二居住區嗎？”
“不，在天結宮（索菲亞）。”
“嗯？原來她在那座很大的塔裏工作啊。是職員嗎？”
艾莉亞用手指觸碰麵前的熒幕。
畫麵立刻切換，出現一座高聳的白塔。
“勉強算是吧。盡管有些微妙的差異。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嗯——其實也沒什麼啦。勉強說就是一種好奇心吧……奇怪，榭爾提斯怎麼臉紅紅的呢？啊，莫非榭爾提斯以為我對你有意思，所以才會問這種事情？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嗎？”
“沒……沒這回事……”
榭爾提斯急忙揮動雙手加以否定，但這隻是讓她笑得更加愉快。
“啊哈哈，是我害你誤會了嗎？很可惜，我根本不把榭爾提斯當作戀愛的對象。研究機械還要有趣得多了。”
“……這句話聽起來挺殘忍的。”
“好了，玩笑開到這裏。說真的——”
艾莉亞合起雙手向上伸展，擺出放鬆身體的姿勢。
“我很喜歡跟優特還有榭爾提斯三個人一起玩哦？”
望著那純樸的笑容，榭爾提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如今再次體認到——在居住區裏，同樣也存在著願意用如此率直的笑容歡迎自己的友人
“榭爾提斯呢？”
思考了一陣子——假裝思考一陣子後。
“我覺得不壞。”
“是嗎，那麼就沒問題了。好期待周末的烤肉呢。啊，榭爾提斯要負責準備肉片。蔬菜可以少一點沒關係，麻煩多弄些上等的肉過來哦！”
“……我可以收回剛才那句話嗎？”
４
清晨特有的泛白陽光，柔煦地照耀著腳下的草皮。
彌漫在廣場上的薄靄，應該是昨晚那場雨所化成的水蒸氣吧。帶著水分的冷冽空氣中，夾雜著青草的芬芳。
雷恩廣場。盡管前天才來過這裏，但和當時不同，如今隻有寥寥幾個人影。
“真不愧是早晨啊。”
伸展雙臂做做深呼吸，榭爾提斯抬頭望向位於廣場邊緣的鍾塔。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在廣場集合。由於優特和艾莉亞都很守時，兩人差不多也快到了吧——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廣場裏。
“榭爾哥哥，讓你久等了！”
是年約五、六歲的熟麵孔少女。脖子上套著平時那條天藍色的圍巾，服裝則換成淡紅色的連身洋裝以及一雙白色鞋子。色調比平常更加明亮，看起來像是外出服。
“對了對了，艾莉姐姐呢？”
優特舉著雙手蹦蹦跳跳。
“我想應該快到了……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伴隨著尖銳的風聲，大道的方向有某樣東西正在靠近。遠看隻是個鐵灰色硬塊的物體，在逐漸接近之後，形狀也變得鮮明。
是一台巨大的電動車。
從正麵看過去，優特不禁發出了讚歎聲：
“好厲害……好大的摩托車哦！”
這是有著一個前輪以及兩個後輪的三輪電動車。車體被漆成厚重的金屬色，光是寬度就足以讓三名成年人並肩坐下。高度也大約在榭爾提斯的肩膀位置。
“久等了——你們早啊！”
不待車輪靜止，艾莉亞便從駕駛座跳下來。雖然身上還是那件沾滿油汙的工作服，但就這名少女來說，卻是最合適的打扮。
“艾莉亞，這全都是你親手製作的嗎？”
“沒錯，從廢品店那裏收購小零件來自己組裝。很便宜哦！”
她自豪地拍了拍車上的座椅。若不是榭爾提斯早已習慣她所製作的機械人偶，肯定會對這輛車的完成度產生疑問。
“話說回來，我們今天要坐這台大家夥去哪裏？”
“咦？也對，好像忘記告訴你了。就是自然區外圍的自然公園。再怎麼樣，那裏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的生物。”
浮遊大陸自中心部分算起，依序被分成三層。
首先是大陸中央，直入雲霄的高聳巨塔——天結宮（索菲亞）。
其周邊是第一層，這就是人類所生活的“居住區”。從最靠近中心處開始，居住區又被分成第一區、第二區、第三區，但這隻是為了方便標示居住位置罷了。
其外側是第二層，名為“自然區”的環境調整區。簡單說就是人工的自然公園。人們平時會到這裏觀光或是旅行。
至於更外側，就是圍繞浮遊大陸邊緣的區域，被稱為“生態保育區”的第三層。由於人類很少來到這裏，所以仍保留著原始的自然生態景觀。鑒於其中也存在著野生的危險動物，必須獲得天結宮（索菲亞）的許可才能進入。
——太好了，既然是自然區就沒問題了。
“啊——那我就放心了。還以為要去生態保育區呢。”
“那也在規劃之中哦？”
“……別鬧了，生態保育區可是有地龍的巢穴。”
“唔——獵龍好像挺有趣的嘛。”
……我十四歲跟雷奧一起被派去那裏執行任務時，差點就沒命了。
榭爾提斯將卡在喉嚨裏的這句話，不動聲色地吞回內心深處。
“算了，總之我們出發吧！東西就放在後麵的行李廂。放好了嗎？好，那麼優特坐在副駕駛座，榭爾提斯坐在後座！”
在催促之下，他坐上了紅色的座椅。
“嗯，然後記得係上安全帶。優特綁好了嗎？”
“綁好了——！”
優特和艾莉亞紛紛將安全帶傾斜固定在胸前。見到她們的舉動，榭爾提斯的背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
……安全帶？三輪電動車有安全帶這種東西嗎？
“榭爾提斯也快綁上安全帶，不然會被吹跑哦？”
“吹跑？”
“因為這東西一啟動，隻要六秒就可以加速到時速一百公裏以上。”
“等……等一下！這麼做的話——”
他不禁從後座上跳了起來。
根據大陸法，民間車輛的速限是時速八十公裏。若在居住區的道路上，則限速四十公裏。假如超速十公裏以上，在空中巡邏的無人警備機就會鳴響警笛追到天涯海角。
“警備機……”
“我知道。它們一旦發現獵物，就會以時速一百五十公裏的高速追逐吧？”
“既然你知道——”
話還沒說完，艾莉亞便緊握起雙拳。
“我的愛車在坐滿三人的狀態下，最快可加速到時速一百八十公裏，就算被發現也能輕易甩掉！”
“那豈不是罪加一等！”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出發烤肉去吧！”
“耶——出發——”
“咦？咦咦？連優特也跟著起哄？對……對了……還沒綁好安全帶————！”
“加速時不要說話，會咬到舌頭。”
驅動的嘶吼聲一傳出，非法改裝的電動車便如子彈般猛然狂奔。伴隨著搔刮過鋼鐵車體的風聲——
兩名少女的歡呼以及榭爾提斯的慘叫，響徹了清晨的廣場。
＊
眼前是一片綠色的世界。
有別於廣場的草皮，各式各樣大小和種類互異的花草覆蓋了目光所及的每個角落。右手邊是樹海占據整片視野無盡延伸的光景。
天上充滿令人不禁陶醉於其中的鳥啼聲。在眼前的草原上，兔子般可愛的動物成群結隊地奔馳而去。
——自然區南側，第四公園。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裏吧。”
單手扶著放在車上的行李，榭爾提斯打量起周邊的景觀。
盡管名為自然公園，但此處的氣氛十分酷似第三層的生態保育區。假如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這裏沒有會襲擊人類的猛獸吧。
“我盡量往裏麵開了一段距離。選在這裏的話，應該就不會吵到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