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議論:呀,這也不光是一個潘小龍啊,怎麼四個人?
又有人問:怎麼還一個小老太太?老太太也反滿抗日?
有人認出:哎,那個不是花子房掌櫃的貼樹皮嗎?他咋還被日本人抓了?
千鶴子挽著潘生子,在趙寶庫身邊站著,望著卡車上被綁著的潘小龍,不禁哭叫出聲:哥,哥!
前邊有一個人聽後邊千鶴子的喊聲,回頭望望,擠了過來,原來這個人是剃了光頭的二姐夫。
二姐夫撥開身邊的幾個人,來到了潘生子麵前,問:生子,你……你都認不出我了吧?我讓小鬼子抓了勞工,都被折騰得脫相了,我是你二姐夫。
潘生子望著二姐夫:哎呀二姐夫,你是咋逃出來的?
二姐夫:我被鬼子抓到虎林那邊當勞工,那真是牛馬不如啊。幾天前的夜裏,不知道一群什麼好漢,殺進了鬼子兵營,把鬼子兵和朝鮮二鬼子都給幹了,我們的勞工趁亂四散逃跑了,要不,我非得死在鬼子的工地不可。回來我才知道,你兒子小龍因為殺鬼子……讓鬼子
抓住了,今天要處決他。
二姐夫望著已經停下的卡車上的潘小龍,說:看來,小龍殺鬼子是闖出名了,在虎林打鬼子的那撥人,也報號了,說他們是潘小龍的人。
趙寶庫說:我敢說,小龍就是死了,這個名還讓鬼子害怕,打他旗號殺鬼子的人還少不了。
斬首台上,潘小龍等四人已經被押上來,每個人都被反綁著,被推坐在長條凳上,身後都站一名日本憲兵。
這時,又有幾輛掛鬥摩托車駛來,左野次郎和翻譯官馮靜波都坐在摩托上。
最後一台摩托車上,坐著長皮帶背槍的羅彪。
幾輛摩托車停在斬首台旁,馮靜波引左野次郎走上斬首台。
左野次郎坐在潘小龍等四個“犯人”身後的一把椅子上,一臉凶相,用戴白手套的雙手拄著戰刀。
羅彪站在斬首台下前排位置上。
人群中,一個胖女人頭上和腰上係著長長的白孝帶,向前擠,她是柳芭。
柳芭幾乎擠到了最前頭,朝著斬首台大叫:當家的,我在這兒呢,你快看看,我手裏拿的什麼?
斬首台上坐著的貼樹皮向下看。
柳芭雙手捧著一個木牌,上寫:亡夫之靈位。
柳芭說著,把靈位牌立在地上,又從肥大的衣袋裏拿出幾個供果,擺地上,跪下了。
貼樹皮一咧嘴,衝斬首台下的柳芭說:喂喂,早了,我還沒死呢。
柳芭:我明白,你也活不了了。趁活著,看一眼,知道我沒忘你。
貼樹皮:我走後,你把這靈牌擺在花子房窮神爺像下,我那些弟兄們就會擁舉你當女掌櫃,花子房不能散夥。
柳芭哭了,說:你死得不光彩,人家潘小龍是抗日,光彩。
貼樹皮一笑,說:笑話,誰不抗日?不抗日鬼子憑啥殺我?我幹倒的是不是日本人?隻是我跟潘小龍兩種打法,我那叫一個人喬裝打扮,出生入死,我是孤膽英雄啊!
柳芭:人家抗日拿槍,你倒好,應了中國老話,打不過,光膀子光腚也上!
貼樹皮:我也有槍,爹娘幫我造的——“兩子兒擼子”,這槍好,隨身帶著,還竟打連發。
斬首台上,憲兵想製止貼樹皮說話,左野次郎朝憲兵擺擺手,示意不要製止。
柳芭身後不遠處,二層眼兒花子等多名乞丐都光著膀子站在人群中,隻有那個羅鍋乞丐裝扮成了女人,頭上紮了一條花圍巾,還穿著紅花衫子。
本來表情慵懶的解大神見貼樹皮的話停了,似怕冷場,忽然在長條凳上一仰脖,怪叫了一聲:哎,請神了。
解大神回頭看看並不製止他喊話的左野次郎,唱起來:
哎,死是中國鬼兒,
活是中國人兒,
我世上人鬼全見過,
見了閻王不丟魂兒,
上路之前我還要跳場神兒呀,
哎哎嗨哎嗨呀,
斬首台下的人們望著前方,聽著唱。
在前邊站崗的日本憲兵中,有那個聽過跳大神神調沒被打死的小個子日本憲兵,竟下意識地舉手立正,但很快反應過來,忙又放下手,目光畏葸地看一眼斬首台上的潘小龍。
人群中,孫大腚肥大的臀部在人群中顯得突出。
人群的後邊,那個單眼衝也來了,光著膀子靜靜地站著,望著斬首台,聽解大神唱。
斬首台上,潘小龍鎮定地坐在長凳上。
紫茄子忽然想到了配合解大神,晃起頭發,也唱起來:
一請胡,二請黃,
三請蟒,四請長,
各路神仙都請到,
快來看東洋鬼多麼缺德凶又狂。
解大神暗暗佩服紫茄子配合得好,手被反綁,便用敲神鼓的節奏,雙腳踩踹斬首台,等於伴奏,又唱起來:
缺德鬼,一身黃,
手拿三八大蓋槍,
各路神仙睜眼看,
我再求閻王來幫忙——
快接鬼子下地獄,
烈火油鍋真亮堂,
油炸鬼子你別嫌髒啊哎哎嗨哎嗨喲。
斬首台下,人們有哄笑的,有歡呼的,也有鼓掌的。
人群裏,趙寶庫拍上了巴掌,說:好,這句話我說過,小鬼子該油炸!
斬首台上,左野次郎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台前,從潘小龍身前開始,慢慢從貼樹皮、解大神和紫茄子眼前走過,然後站住,問道:請問,四位反滿抗日分子,說夠沒有?唱完沒有?
台上台下的人都靜下來。
左野次郎:我已經下令,讓你們坐在法場上,知道為什麼嗎?
台上台下,更加肅靜。
潘生子被千鶴子攙著,也靜靜地看著左野次郎。
台上,左野次郎凶狠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影:我知道,強把你們四位摁倒在這裏跪下沒有意思。我現在,想告訴四位反滿抗日分子。你們誰在這台上主動給我跪下來,我就讓誰死得痛快。不跪的,也是死,但死的將非常痛苦和原始!
左野次郎朝後邊站著的馮靜波點點頭。
馮靜波上前幾步,對著潘小龍等四位說:聽見左野隊長的話了嗎?誰要是現在給他跪下,誰就能死得痛快,不遭罪。如果不跪,將是特殊的死法,死後人頭會吊到旗杆上。下麵,給你們三分鍾的時間,知趣的,快跪下!
人們翹首望著斬首台。
斬首台上,貼樹皮先說話了:我爹娘早死了,要飯的也不跪天地,我就跪窮神爺,小鬼子,你他媽該給我跪下!
台下,乞丐們受了感染,二層眼兒花子向高處舉拇指。
斬首台上,解大神嘿嘿一笑:中藥材裏有一味名藥,叫麝香。讓神醫給你東洋鬼子下跪,叫奢想!
紫茄子仍一撇嘴說:跳神的朝南天門磕頭下跪,你的斬首台擺錯了方向,朝北了,你是北海道來的吧?還是被我大孫子潘小龍嚇的,找不著北了?
台下,羅彪偷偷向台上窺視一眼。
潘小龍沒有說話,坐在長凳上,似一尊石雕。
左野次郎忽然提高了聲音:我知道,凡是反滿抗日分子,骨頭都硬,讓你們跪下,確實是個奢望,那好,我就讓你們支那人看看,誰不屈服大日本帝國,誰反對我們來滿洲建立王道樂土,誰就將會被殺頭!
左野次郎抽出戰刀,向卡車停著的方向一揮刀。
四個日本憲兵從卡車上抬下一口大大的鍘刀。
人們都望著大鍘刀。
四個日本憲兵邁著整齊的正步,把大鍘刀抬向斬首台。
大鍘刀已放在斬首台中央,四個日本憲兵分列兩邊。
左野次郎冷笑著看了一眼大鍘刀,然後麵對台下的人群,凶狠而傲慢地說道:台下的支那人都看著,我是怎麼用這個東西送這四位反滿抗日分子上西天的。我來到支那,看過你們唱的戲,戲台上有一個黑臉的大漢叫包青天,他就是用這東西殺犯人的,我今天也這麼幹,是怕你們支那的殺人絕技失傳!
左野次郎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台上的日本憲兵也都得意地跟著狂笑。
人群中,潘生子和千鶴子表情悲憤,趙寶庫氣得咬牙。
斬首台上,左野次郎看著潘小龍,高聲說:潘小龍,我要第一個鍘掉你的人頭,祭奠被你殺害的大日本軍人的亡靈!
正在這時,前邊樹林旁小道上,出現了一支娶親的隊伍,幾個壯漢抬著紅布花轎,吹吹
打打,充滿喜氣,與法場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反差。
左野次郎問翻譯官馮靜波:馮君,前邊那些人怎麼回事?
馮靜波:噢,是娶親的,就是辦喜事的。
左野次郎:攔住他們,讓他們滾開。
馮靜波:隊長,這個……這娶親的不礙咱的事,這麼多人看著,大日本皇軍欺負中國百姓娶親,怕影響不好。
左野次郎:那讓羅彪君去管,別讓娶親的靠近我們。
羅彪在台下聽見了,仰著臉對台上的左野次郎說:隊長,他們離得挺遠,讓他們過去就算了,這娶親的……有說道,攔他們不濟,連……連土匪都不攔不搶辦紅白喜事的。
左野次郎:那告訴我們的人,注意警戒。
羅彪在台下喊:注意警戒,讓這撥娶親的快過去。
卡車上,日本憲兵機槍手機警地把機槍口對準了前方的娶親隊伍。
日本憲兵都端著槍,羅彪手下的穿便衣的治安隊的幾個人也看著娶親的隊伍從一邊經過,消失在彎路後的樹林裏。
斬首台上,左野次郎忽然一揮戰刀:開始行刑!
一個憲兵正步走到大鍘刀前,錚然拉開大鍘刀,大鍘刀刃背上黑白分明,寒光閃閃。
兩個憲兵推著潘小龍,把潘小龍的頭摁在了鍘刀床上。
斬首台下,羅彪皺著眉,目光聚焦在了潘小龍的腦袋上。
人群中,千鶴子不忍目睹,背過頭去。
潘生子的一雙老眼中,終於滴落出大顆的淚水。
趙寶庫衝著斬首台悲戚地說話:小龍啊,你三叔趙大膽救不了你了,你別埋怨寶庫叔無能啊。
二姐夫一垂頭,無聲地飲泣。
柳芭用白孝布遮住了臉。
孫大腚和身邊的婦女們一起唏噓起來。
單眼衝圓睜著一隻眼,咬著嘴唇。
斬首台上,手執鍘刀的日本憲兵落下鍘刀。
左野次郎忽然上前一步,用戰刀擋住了鍘刀柄,忽然說:停下!
左野次郎慢慢走到台邊,對台下的羅彪命令道:羅彪君,請你上來。
羅彪遲疑一下,跳上了台子,長長的槍帶下挎著的手槍撞了一下屁股。
左野次郎:你不是最想為大日本帝國效忠嗎?
羅彪隻好點頭。
左野次郎:你是目睹潘小龍槍殺島本隊長的支那人,我知道,潘小龍的妹妹是你的老婆,現在我讓你大義滅親,來當處決潘小龍的劊子手。
左野次郎用戴白手套的左手推開握鍘刀的日本憲兵,然後對羅彪說:羅隊長,該你為大
日本帝國立功了!
羅彪猶豫了。
左野次郎:羅隊長,你猶豫了嗎?
羅彪額頭冒出虛汗,看著左野次郎。
左野次郎:羅隊長,你不聽我的命令,知道會是怎樣的後果嗎?
羅彪點點頭,走過去,雙手握住鍘刀柄,對著鍘刀床上的潘小龍說:小龍,你……你也該殺,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