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快到了吧?”女人催促著。
“快了。”孝先說著將女人拉在懷裏捏弄起來。女人掙紮著說:“幹啥?大天白日,平光了哨的、毛草葫蘆的。”
“不急,就到家了。”孝先仍不罷休。女人甜甜地說:“五哥,回家吧,啊,日子長著哩,看你饑食的,有多大騷勁!”
孝先勉強起身說:“那你把新衣裳換上,叫爹高興高興。”
“這還差不多,別挨著女人就想幹那事。”女人邊解包袱笑著道。
“你沒聽說,瘋子惹不得,嫖客招不得,饃饃懷裏揣不得,女人身子挨不得。”孝先順口溜了幾句鄉俚俗語。
“好哩。你背過身去,我換衣裳哩,老實點啊,別撲過來,說話算數。”女人叮嚀著取出新衣,背過身子,準備換衣。
“娘子,遵命!別擔心!哎呀,摸都摸了,自個的男人,還裝扮做作個啥?”
女人側身窺視了一下,見孝先老老實實地爬在草地上,臉都沒側,才放心笑盈盈地換上了新衣,親切地叫了聲:“起來吧,五哥,好了。”
“你咋知道我爬倒了,你不相信?”孝先說著起身,樂了,自言自語,“人靠衣妝,馬憑鞍裝,一點不假,這下子,老爹可要咧嘴笑了!說不定老爹就在村口候著哩。”說著他拉上女人的小手,一直回到了紅柳塘。
三、夫妻哭祭
進了村落,孝先怕讓熟人撞著,不由自主地鬆開媳婦的手。走一路竟不見來往的行人,連畜牲的影子都不見,雞的叫聲也聽不到。他環顧左右,驚奇地發現,一座座土坯房子傾坍一片,棚圈東倒西歪。孝先驚呆了,兩隻腿肚直抖。戰場上和強敵對陣,他也不曾如此。
“這咋啦?”雙杏驚奇地指點著。
經女人這麼一問,孝先驚醒了。他拉上女人慌慌張張直往家裏奔。他擔心發生了什麼嚴重變故,卻又不敢胡猜。等跑到自家那棵大柳樹下,他一下子兩眼抹黑,心突突直往外跳,連大柳樹都根裂地開,傾倒在地,至於土院土舍,塌如平地。孝先鬆開媳婦的手,大喊著:“爹呀,爹!”獨自跳來跳去,進了自家院落,可哪兒有爹的影子?他心灰氣餒了,一下子抱住頭,痛苦地蹲在地上。雙杏也被驚得兩眼發呆,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好。
突然,孝先向北頭飛奔,雙杏隻好也跟在後麵飛奔。
孝先滿臉虛汗、氣喘籲籲地闖進康大叔家裏,急得連康大叔都沒來及叫,劈頭就問:
“我爹呢?”
康大叔又驚又喜,驚的是孝先猛然出現;喜的是他身後跟著個小姑娘,不,盤盤頭,是個小女人,穿一身上紅下綠帶花的新衣裳。
康大叔將盤坐炕頭的雙腿鬆開,迅速站起,手裏的煙袋鬆弛落地。
“來得好,來得好!要不是等你,我也走了。我走了,你來問誰去?前些日子,也就是清明的前一天,我的白騍馬跑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找遍了,一直找到天亮,才在黑梁灣找到,我還高興哩,自說是不該折財。唉,自古道:死掉的哭不活,丟掉的找不著,還偏讓我找著了。誰知道,回來一看,家家戶戶塌成平地。你爹也……”老人顫抖著拾起煙袋,抖抖索索地裝了一鍋子煙末,在火盆裏撿了個小火炭放在煙鍋上,狠狠地吸著,盡量掩飾內心的悲傷和衝動。
“那我爹還在牆底下?”孝先淚流滿麵地顫聲問道。
“哪能呢?我刨呀拆呀,把他翻出來,提不成,提不成。把他埋在你爺爺的腳下,我也狠狠哭了一場。你爹眼巴巴盼你回來,天天在村頭守一陣子,眼珠子都望穿了。好,你命大!總算回來了。”老人說罷,眼淚花花地直往外流。
孝先哽咽著,悲痛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一把拽了雙杏,一言不發,掉頭出門,向家墳直奔,竟疏忽了媳婦懷孕在身。雙杏也被突發的變故驚得忘乎所以,不顧一切地跟著漢子飛奔。
一簇紅柳邊,一座舊墳下,有一座培土尚新的墳堆。
孝先汗涔涔地奔至新墳前,撲嗵跪倒,悲痛的情思像決堤的洪水,一瀉千裏,放聲嚎啕大哭,哭得雙杏也嗚嗚咽咽。
一場痛哭,將積聚在內心深處對親情的難舍,對孝道的欠疚和對為人之子的遺憾渲泄了大半。孝先哭乏了,雙手向前一撲,趴在墳頭上,餘悲未盡。父子相依為命,父子為入伍爭執,父親手中的銀子和胡子一起抖動,父子一道阿山淘金,等等情景,一一浮現在孝先眼前。
雙杏一個初經人世滄桑變故的小媳婦,能做點什麼呢?又能說點什麼呢?她隻能以甜甜的發顫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呼叫:“五哥,五哥——你光哭也不行啊,哭壞了身子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