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聽張叔說,這方圓幾千裏,王爺說了算,他就是法,他就是天,連官府都拿他沒辦法,拉幾車土還得掏錢。再說,王府衛隊幾百號人,誰惹得起!”
老六也說:
“爹叮囑啥來?咱們是護媽媽探親的,不是隻身走江湖的,惹了事屁股一拍塵土不沾。保護媽媽是頭等要緊的,快回吧。”
老七雖心中窩火,可一聽到‘保護媽媽是頭等要緊的’也就不再嘟嘟囔囔什麼,隨老四幾個一氣回到店裏。
母親雙杏已將籽棉縫進藍土布裏,大概是個褥子或是個墊子,聽了老四一番敘說,也一個勁兒歎息。
六、巧過星星峽
雙杏母子經過半天一夜休整,可算是養足了精、蓄夠了銳。此日清晨,不待太陽出山,結算了店錢,出了東關,便一溜風向東直奔。眨眼過了陶家宮,黃蘆崗,日出三竿時,已到大泉灣,穿過三道城,圪達井,中午趕到駱駝圈子,休息一個時辰。黃昏時分,到了煙墩。放眼望去,前後左右盡是無邊無際的戈壁灘,母子一行便趕到一座烽火台背風處準備露宿。
此刻,有二男一女踉踉蹌蹌扶將而至,尚未掙紮到烽火台下,那身子格外單薄的小個子男的已腿困身乏得難以支撐,從高大清瘦的男子手中仆倒在地。
隨其後戴黑頭麵印堂有黑痣的中年女人絕望地一腿跪地,一腿蹲著,手撫倒地者哀歎:
“胡達呀,咋辦哩嗎?這前不見村,後不著店的。”
“唉,聽說這哈密地麵大著呢,東西戈壁荒灘就八百裏,若能奔到有人煙的地方,要點吃的,喝點水,就沒麻達了。”發話的男子身著玄色長衣,儼然一副長者智者的尊容,一把黑色的大胡子,足有尺餘,就胡子論,年紀總在五六十歲,其實際年齡僅僅四十開外,那長方臉上的八字下彎眉引人注目,一雙冷峻深邃的大眼,雖饑餓疲憊不堪,那目光仍不乏咄咄逼人之氣,其城府深不可測。
“還講究是個尊貴的海裏發(傳教士的高徒)哩,一點兒沒個正主意麼,這幾千裏的路上,一個十三歲的女娃子家咋能耐磨下來嘛。與其折損在半道上,不如留在老家,做個童養媳,也比受這個罪強。若帶上老大老二,總比丫頭背頭(耐力)大,小夥子家,還能幫咱老兩口子一把。你看這扶持來扶持去,還……咋辦嗎!”
“頭發長,見識短,一點兒不假。爾薩、穆哈不正隨我的先生(虎夫耶教派的一位著名教長)學經哩嘛,將來做了大阿訇,你就明白了。再說了,到了烏魯木齊,一旦索將軍不理我的茬兒,咱生來乍到,咋個落腳?帶上個女娃子,眼下是累贅了些,可將後實在不行,好做親,西域的女人稀貴哩。隻要落了戶,紮了根,不愁沒經念。隻要有回回的地方,油香保你吃不零幹。”
“就算你謀劃得深遠,可眼下救藍兒要緊啊!”
“你做娘的救呀。”
“我救?!一沒水喝,二沒饃吃,三沒奶喂,我有個啥救手?”
“你拿哭聲救呀,那烽火台下不是來了一幫子麼。”
黑痣女人經此點撥,方才從夢中驚醒,一聲連一聲哭訴起來:“兒啊!你醒醒呀,你是渴壞的,你是餓昏的,救命呀!胡達,誰若救了我兒的命,我變牛做馬回報也答應。”不待她住口,哭聲早將雙杏母子驚動過來。
可當雙杏將水囊遞過時,黑頭麵女人卻猶豫了,望著高大的男人,為難地小聲祈示說:
“老漢人壺裏的水,喝得麼?”
“救命要緊,這當兒,莫說喝水、吃飯,隻要能救命,幹什麼都行,胡達不會怪罪的。”說著接過老七遞過的幹糧嚼了起來,抖動的大胡子沾了許多幹糧末。
女人這才放心地接了水囊,給倒地的灌水,不時自飲幾口。仆倒者畢竟年輕,幾口水喝下去,便能掙紮著坐起,捧著雙杏遞給的饃吃起來。
此時雙杏斷定,倒地者並非男人,雖身穿長衫,剃光了前額,留一條粗大的蝌蚪辮子,卻掩飾不了胸部已微微隆起的兩座小丘。小模樣長得挺秀氣,那人中正端處生就一顆黑黝黝的美人痣,實在別致,給人過目不忘的永久印象。
一家三口吃飽喝足後,向雙杏母子連連致謝。那女人饞饞的目光不時盯在雙杏那頭毛驢上。
雙杏手捧紅高梁,親自喂毛驢,毛驢已親近許多。夜裏省出一張皮子,雙杏和冬梅裹了籽棉墊子休息不提。
深夜裏,精神飽滿的戴頭麵女人不止一次用手戳男人,怕男人不明其意,附耳低聲提示:“騎了驢快走!”男人佯裝不知,用肘回搗女人,末了壓低聲兒說:“你日晃(哄)的要我的命哩嗎。”
天明了,見雙杏騎上毛驢哧哧哧輕鬆地向東奔去,那黑痣頭麵女人好羨好貪好不甘心,抱怨男人說:“要聽了我的,咱把藍兒一馱,早不見影子了,少受多少罪,少吃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