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大王躲在隱蔽的哨口,捶胸頓足、搓手瞪眼、垂首歎息:苦心經營多年賺錢享樂的本錢損失殆盡,惟獨慶幸自個兒又僥幸躲過一劫。山大王哪裏知道,他若果真露臉,當年險遭毒手的雙杏豈肯饒他這個熟麵孔,見了死不悔改的賊首,決不手軟,非親手碎了他不可!
一場廝殺以少勝多,雙杏始終觀戰。孩子們勝了,就是她勝了。
誰敢說今日的雙杏是個弱女子!誰能料想,二十年前的小丫頭片子現今如此厲害,簡直是一隻母老虎!
廝殺已畢,孩子們坐下來休息,或吃或喝或聊,總之,人人興奮不已。
老七說:“今日過癮,比膏油樁還威風!”
老六說:“今日賊眾,是明的;色皮口、膏油樁那夥賊人太下作,太陰狠。”
老四說:“對這夥惡人就要像孔才叔叔那樣,斬盡殺絕。想當年,媽就在這裏遇險,若不是咱爹武藝高強,哪有今天的我們。”
“也就是,不是爹保駕,媽若是被山大王擄了去,做了押寨夫人,生上一窩八蛋,那可就不得了。”老七笑嘻嘻地信口雌黃。
“去!咋能開媽媽的玩笑,沒大沒小的。”老大急忙幹涉。
雙杏嗔目斥之:
“哼,別小瞧了你媽,若被搶了去,媽也隻有跳崖一死,你以為你媽就那麼沒出息,軟骨頭,當皮子任人熟呀。若不是你爹的英雄樣,說不定今日還沒有你等小兔崽子哩!”說罷,將冬梅交給老大,信步向山坡那邊遊了過去。
山坡上那窩風的坑坑還在,當年小兩口就地夜宿的痕跡尚依稀可辨。舊地重遊,備感親切,別小瞧那土窩窩,它是小兩口第一次結合融為一體的歡樂窩,自此便有了老大……
二十年後的今日,老大已出息得和他爹當年一模一樣。當年的小媳婦,如今有五位虎子護送回娘家了,一路上過關奪隘,何等神氣!雙杏瞅著陳痕遺跡,由不得心血來潮、思緒滾滾,昔日那循序漸進的恩愛情景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她終於被漢子征服了。從此服服帖帖,相處默契、恩恩愛愛,如魚得水,誰也離不開誰。
第一次的美好結合比什麼都珍貴。它成為雙杏永不枯燥、永不乏味的追憶。每每因這因那引發的追憶,都免不了使她激動不已。
她已追憶過很多次了。可今日因故地重遊,觸景生情,仍招致她久久地回憶,憶得她出神發呆,憶得她不時露出種種微妙的嬌笑。也許是出門久了,由此而引發對丈夫的眷戀之情。種種感情交織在一起,使她陷於無盡的情思之中,雖隔咫尺,居然對身後佇立許久的老大毫無察覺。
老大抱著冬梅,見母親站在坑邊紋絲不動,禁不住發問:“媽,盡站在這兒做啥?”這才驚醒了雙杏,掉頭尚來不及回話,老七湊上來了,搖著母親的膀子,說:
“媽,您生啥氣嘛!您大人大肚量,書裏說,宰相肚子能撐船,媽的肚子比宰相還大,還容不下孩兒不顛不倒的說法?”
雙杏輕輕扇了老七的後腦勺一下,嗔責說:
“胡謅個啥?就因你媽生了十八個娃,就比宰相肚子大!嘴上沒毛,說話不牢,沒深沒淺的,都是跟你猴子叔叔學壞了,油嘴滑舌的。”
老七指著坑窩窩說:
“媽,一個土坑坑有啥好瞅的,走吧!”
雙杏這才脫口而出:
“當年強盜打散後,天已摸黑,你爹和我就在這裏過的夜。”
老大體諒有加地說:
“聽您說,時令還沒進二月,冷得咋個過夜?”
“那也沒辦法,出門就少不了吃苦受罪,要不咋說‘好出門不如歹在家’。就你爹那件羊皮褂子,湊和了一夜。”
“噢,我明白了,媽是想爹了。”老七恍然大悟,沒輕沒重地叫了起來。老大生氣地翻了一眼老七,說:
“你……”
雙杏忍俊不禁,故作嗔態,又輕扇了老七一巴掌,說:“你又來了,沒大沒小的。你媽想你爹有啥大驚小怪的,討厭。”
老七執拗地笑著說:
“實話實說嘛。”
“走吧,淘氣鬼。”雙杏說著下了坡、上了驢,一陣風似的向東刮去。夜宿曉行,不久,便把古浪、安遠拋在腦後。沿著山坡大路,一溜煙跨入莊浪河穀中部——古絲綢要道河西走廊的東大門——平番縣。住了一夜車馬店,平明動身,日落時,又一陣風卷入五泉山、白塔山的聚寶盆——蘭州。
雙杏一來歸心似箭,二來為了省錢,蘭州再好也無心賞玩,隻是住店燙腳、備足驢料,一味地趕路,不兩日,來到武山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