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 千裏省親(12)(3 / 3)

雙杏掏出手帕,替母親拭淚,說:

“媽,都過去的事了,還恨他幹啥?”

老母忿忿地說:

“我不恨他誰恨他?他把先人創的家業敗成啥!這莊園頂不夠,連女兒都讓人家給搭上了。若不是孝先小爺來的及時,你倆走得快,那可就慘了!你要是拉去頂了債,孝先抓了壯丁,咱還有啥活頭?收了人家的重禮,讓人家倒黴,人財兩空,幾千裏,是人做的事情嗎?啊!你說你達他缺德不缺德?!放著三兩黃金啥生意不好做?

他就偏要去抽去賭。

“你和女婿剛走,柴門就被踹開了,管家帶了十幾個兵丁,燈籠火把,撲了個空,連一個銅錢也沒搜出來。我咳嗆搭嗽地裝病,管家拿我死老婆子沒手逗,才罵罵咧咧地走了。我一夜沒合眼,就擔心你兩個出事。”

“那後來呢?”雙杏心情沉重地問。

“反正我一人,也吃不多,將就過著。兩個月後,清明前一天,半夜裏有人推門,一搭聲,是你達那個老禍害,我隻得給他起栓開門。

你以為他溜回來幹啥?一不問女兒女婿咋樣,二不問老婆咋個活法,隻是逼著問我要錢,把人活活能氣死!我沒好聲氣地回了他幾句:‘你還好有臉問家裏要錢!家業賭光了,女兒的彩禮賭光了,隻剩下死老婆子沒人要,要是有人要,你也賭光了。管家帶人搜過一遍了,不信你再搜一遍。’你達啞巴吃黃蓮,說不出話來,可就不甘心,總認為女婿走的時節,肯定又給了錢。你說你達的心黑不黑!氣得我破口大罵:‘你做達不正,吃草屙糞,長的不是人心,是賊心,賊心沒底。你也不打聽打聽,哪個貧民百姓的女兒賣三兩黃金!女婿三代人才攢了那麼點,又不是生金子的,就是生金子的,也不會給你填無底洞,你就積點德吧。’你達窮瘋了,哪肯罷休,拳打腳踢。我實在受不了,一時間想把孝先女婿臨走時留下的那一兩交給他,打發他走。可一轉念,記起你臨走叮嚀的話:‘娘,那金子決不能讓我達知道。’我明白,那是賢婿給我留下的糊口養老的活命錢。再說,當時娘肚子裏已懷著你弟弟,還要靠它養你弟弟長大成人哩!打死也不給你達往水裏丟。後來,我怕他踢傷了肚裏的娃,就哭叫著:“‘你打死我不要緊,踢掉了肚裏的娃,你可要絕後的。’你達一聽愣住了,不打了。可轉眼,他又撲上來了,揪著我的領豁,眼珠子瞪得老大,審賊似的問我:‘懷著誰的娃?’氣得你娘我又哭又嚷:‘喪盡天良的,你撒的種,怨誰呢?死沒記性,你揣上女兒的彩禮下賭場時。’我說,‘一個多月不見紅了,可能有了。’你達不信,說:‘懷杏兒的時節害口害得死去活來,今日咋好好的。’我說:‘說不準換胎了,懷的是兒娃子。再說,一個多月害的啥口?你都給忘了,光記的是賭賭賭!’我這麼一說,你達才鬆了手,半信半疑地說:‘嗨!把他家的,老也老了,還有喜了,看樣子還有個續香火的。那你好生活著,把娃生下來。我找副鎮長去,光躲也不是個長遠的辦法。’你達去給副鎮長說:‘賅賬不賴賬。還錢沒有,有命一條。莊房田地值不了幾個錢,我把這條命頂上,你叫做啥就做啥,十年二十年,該還清了吧,那莊房田地就留給老婆活口吧。’副鎮長見實在榨不出油水,就應承了,叫你達拉駱駝跑買賣。聽說跑得遠,綏遠、歸化、科布多、莫斯科。一年後的端午節,你達回來了。見你弟弟都一歲過了,高興得沒法說,抱著你兄弟滿房子轉,不住口地喊:‘我黃蛇有後了,有香火了!’”

“媽,我達不叫黃蛇呀。”

“黃蛇你還不懂呀!就是怕苦怕累的懶漢,是旁人送他的外號。”

“那以後呢?我達他改好了?”

“他能改好?鬼才信哩。老鼠離不了偷油,狗改不了啃骨頭。自個兒頂債,那是他沒辦法的辦法。從那以後,就再沒回來過。我每年去鎮長家問一次,都說:‘沒回來。’幾年過去了,又傳說:他在外地另成家了。我尋思著怕是不在人世了。聽說拉駱駝跑長途,劫路賊多的是,不少人送了命。人家是明知不說,胡弄咱女人娃娃家。

唉!他不回來也罷,不在世了也罷。他若回來了,咱家能有今天嗎?

你看到了,變化多大!

“娘就憑女婿留的那一兩金子,不光供你弟弟上學,才十四歲,就給他訂了親,十五歲就過的門。你達沒指望了,就盼你兄弟早日成家、抱孫子。十八歲那年,生了個孫女兒。就那麼幾畝地,農閑了,牽上騾子走鄉串戶,做個小貨郎生意,一家人不愁吃穿,也挺舒心的。去年又添了個三孫女。要有你達在,我哪能享這個清福。真是去了個老禍害,咱母子才有了出頭的日子。所以呢,我難得提他那個老東西。”

雙杏聽了心裏雖沉重,但小兄弟如此有出息,把家道中興,替自己解憂孝敬老母,實在是一樁幸事。

小兄弟是怎樣的一個後生呢?她很想見到這位可親可愛的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