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安戲豐臣(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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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佛殿起火,德川家康同意了大阪方麵的請求,將婚禮推遲至七月二十八。為了驅除晦氣,豐臣氏決定緊急修複安土城的總見寺。此寺乃信長公所建,而今已經荒廢,七月底才能完工,故把婚禮推遲至那時。這自然是出於澱夫人的自尊心,她不想對家康言聽計從,於是召片桐且元與其弟貞隆,以及小出秀政三人商議之後,找到了這麼一個理由。

“澱夫人這般逞強,更多的是針對大納言夫人。不管怎麼說,她們乃是同胞姊妹啊。”

大阪本城的奉行官邸,曾經是淺野長政、石田三成和增田長盛等五奉行聚在一起討論國家大事的地方,而今已物是人非。

秀吉公在世時,不管是片桐且元兄弟還是小出秀政,雖都曾作為忠義之人隨行左右,但對於重大的事情,他們卻插不上嘴。然而如今常在此議事的,卻變成了他們三個和大野治長、治房兄弟。另有織田常真(信雄)和有樂齋,他們乃澱夫人的表兄和舅父。但這二人均已隱居遁世,隻要澱夫人不召,他們便不會主動出來招惹是非。大野治長作為澱夫人寵臣,經常陪侍左右,因此,大事實際上隻由他們五人處理。∏米∏花∏在∏線∏書∏庫∏bo

片桐且元對此並不介意,他並不認為自己比別人思慮更深。賤嶽會戰時,他為“賤嶽七條槍”之一,與其他被秀吉一手提拔上來的侍衛一樣,得俸祿三千右。但從那以後,他便一直默默無聞,未得重用,跟加藤、福島等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更無法跟石田三成、大穀吉繼和小西行長等人相比。

他們個個都成了羽翼豐滿的大名。或許還是秀吉公可憐於他,片桐在文祿四年八月,才在本知四千二百石的基礎上增加了五千八百石,總算成了一個一萬石俸祿的小藩之主。

但現在片桐卻覺得,這或許反而是件好事。秀吉公在世時,政出豐臣,而現在豐臣氏卻成了六十餘萬石的大名。“若是作為一個六十餘萬石的大名家老,我的封地和俸祿也不少了。”他曾對著弟弟貞隆這般自我解嘲。可現在並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因為他們深知,辦事稍有不慎,六十餘萬石說不定也會如煙塵飄散。

“將軍大人倒無他,德川的譜代大名卻都虎視眈眈盯著大阪。”經常把這些話掛在嘴邊的且元,叫來眾人商議秀賴的婚禮。

“在我的勸說下,澱夫人總算同意興建寺院神社,可仍未放棄天下人的夢。今日還對我說,要盡邀天下大名,場麵要絲毫不遜於太閣大人在世時。”片桐且元一臉困惑。

滿頭銀發的小出秀政悲哀地搖搖頭,道:“對鄙人也這般說過:你們說黃金太多,要用於寺院神社的修繕。然而,到了少君的婚禮上,卻吝嗇起來,你們是想讓我在妹妹麵前丟臉嗎?這完全是兩回事啊!若是邀請了天下所有的大名,才是對朝廷的惡意譏諷。我與她這般說,她卻說這是喜事,朝廷不會有這等猜測。”

“小出大人,你就此作罷了?”片桐貞隆責備道。

“好了,”且元製止了貞隆,道,“此事以後我會耐心解釋。夫人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但若是心急,即便明白其中道理,她也會故意反對。我們要作好充分的準備,不如對將軍說,澱夫人最近起了禮佛之心,開支增加,希望盡量把婚禮辦得簡單些。”

“禮佛之心?”貞隆嘲笑道。

小出秀政製止道:“這話要是傳到澱夫人耳內,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用擔心。有別人在場,我自然不會說。而且,在將軍那裏,相信且元亦不會惹是生非。”

“此事就這麼辦吧。搭上一些無用的開支,還招朝廷怨恨,就越發無立足之地了。”

“那我就這樣去伏見了。貞隆、小出大人,請大野兄弟等人務必勸說夫人簡樸,萬萬不可煽動夫人。”

“明白。”

細想起來,真是可悲。如何打消德川重臣的疑慮,維護澱夫人的好勝心,成為他們幾個重要的議題。由於且元總是不厭其煩地勸說,最近澱夫人似也稍有鬆口,已預定修繕五處寺院神社:河內的譽田八幡宮、攝津的勝尾寺、安土的總見寺,以及河內的睿福寺和觀心寺。

然而,澱夫人的目的卻跟且元大異其趣。且元是想通過這些工程引開德川人的注意力,也讓澱夫人能真正埋首於佛事。但澱夫人卻有這麼一句戲言:“哼,要是這些施舍能夠鎮服家康,就是再多些,我也不會吝惜。”

片桐且元並不認為澱夫人乃是個愚蠢女人,但她的聰明和好勝性情,正逐漸成為壓在他心頭的巨石。關原合戰以後,家康決定不追究秀賴和澱夫人的責任,她當時感激涕零。而現在的她卻與當時判若兩人,不知不覺間已忘記了感激,認為家康和太閣大人之間曾有約定,這麼做理所當然。雖說好了瘡疤忘了疼乃人之常情,可是在這種時候隻能順著將軍。現今時世,武力決定一切。因此,隻要德川表示一分好意,豐臣氏便要以兩分三分去回報。然而,澱夫人忘記了這些,甚至對人道:“豐臣氏為德川主子,為何要對家康卑躬屈膝?你們考慮一下我們孤兒寡母處境,不可使我們受辱。”

且元感到甚是不安。隻要稍明事理的人都知,家康絕非秀吉公家臣,也不曾降伏於他。秀吉交出自己的親生母親作為人質,才把家康請到大阪。他們可說是親戚,絕非主從。就是在武力上,兩人也難分伯仲。而且,現在家康接受了征夷大將軍的封號,將要回到江戶開創幕府。這樣一來,就像當年秀吉公把家康從東海道轉封關東一樣,家康要把秀賴轉封何處,還不是一句話?然而家康卻要將掌上明珠千姬嫁過來。

本來,且元覺得豐臣氏應該相應示好,可澱夫人卻說出那等不謹之言!當然,這或許並非她本意。但她忘記了兩廂實力的差距,妄圖與家康抗衡,則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已有家臣說片桐過於討好家康,可他並不介意。澱夫人總有一日會明白。而在此之前,他定要為兩家的和睦盡心竭力。

且元議事畢,便直接由陸路前往京城。因不知千姬的花轎是乘船過來還是從山崎經陸路而來,他想回來時視察水路,便僅僅帶了幾個隨從,乘馬出了城。

片桐且元從京城來到伏見,在淺野長政府上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進了伏見城。家康正和大久保相模守忠鄰、黑田築前守長政、堀尾信濃守吉晴三人商議千姬出嫁事宜。

“有失遠迎。少君和澱夫人都還好吧?”家康愉快地打著招呼。

然而不知為何,且元卻渾身顫抖。家康愈是毫不拘束,顯示出胸襟寬廣之態,且元心裏便愈發沉重。他感到這重荷揮之不去,越來越沉。

“是。夫人和少君都很好。”

“哦,那就好。大阪派誰迎親?”

“不知淺野紀伊守是否合適?”

“幸長答應嗎?”

“昨夜我在他府上住了一夜,已經和他商議過了。”

“真是辛苦你了。我們這邊由大久保相模守護送。不日之後,大阪必會增加不少生氣。”

“是。上下都在翹首期盼。”這麼說著,且元心頭又是一陣疼痛。之前有謠言說,家康想通過把千姬嫁入豐臣氏,而把大阪納入自己治下。而家康仍在澄清謠言,消除世人的不安。但大阪能否輕易服從家康呢?

“市正,與太閣大人的那個約定,隻要不出大變故,我都會遵守。”

“多謝將軍大人。”

“不管怎麼說,大阪都是些女人,我知道你很是不易。你也當知太閣大人為要讓阿千嫁過去。所以,萬事就多費心了。”

“這些話,在下會永遠記在心上。”

“聽說……這是謠傳,聽說秀賴已經成人了?”

且元又一次感到心頭疼痛。他明白這話的意思。侍女中有不端之人教會了秀賴男女情事,但澱夫人或許恥於自己的行為,並未多加責備。正榮尼感覺事情不妙,便告訴了且元。

“成人……這……”且元渾身冒冷汗,卻佯作不知。

“無妨。阿千是個品性相貌都極好的女孩兒。他們應能夠很好地相處。可我聽說,大阪的女人在提到已故太閣大人時,都不說大人,而稱為‘天下公’?”

這話讓且元始料未及。太閣在世時,澱夫人絕非溫順的妻子,可最近她卻似懷念起秀吉來,不僅自己把他稱為“天下公”還讓侍女們也都這麼叫。這似是想讓秀賴為自己的出身感到驕傲。可在家康麵前,且元怎能說他知此事?

“這,從未聽說過。”且元慌忙拭了一把汗,低眉垂首。

家康覷了一眼黑田長政,並無追究下去的意思。關於“天下公”的傳聞,家康是從長政口中聽來。對於這事,長政與家康的理解不同。他認為,澱夫人讓人把已故太閣稱為“天下公”乃是因為她心中有誤解和期待。秀賴雖年隻十一,但在這一兩年,他卻長得像個十二三歲的人了。侍女的舉手投足都影響著秀賴,讓他提早成熟。澱夫人對秀賴的成長大感欣慰。

長政擔心,澱夫人錯以為和千姬成親不久,秀賴便可掌管天下。秀賴成了天下人,家康成為家老的日子即將到來。若是澱夫人心中有這等期待,那才是可怕的不幸。已成征夷大將軍的德川家康公豈能甘居人下?況且,現在的天下也遠非秀賴可以治理。若是澱夫人讓秀賴迎娶了千姬,卻發現心中所想不過是錯覺,她的失望和憤怒又將以何種方式發泄?她肯定會惡意虐待千姬,因此導致兩家失和。

長政將此事告訴家康,正是想讓家康委婉地問問片桐且元,澱夫人是不是有這種錯覺,若是有,便要跟她解釋其中情由。可是片桐且元卻矢口否認。長政覺得,自己再沉默下去,便對不起家康,遂道:“片桐大人,您不知?”